人群开始流动，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妙气氛向主厅移动。空气中残留着林女士的愤怒与李司长的冰冷，像一层看不见的硝烟。
然而就在这人群移动、光影交错的混乱瞬间，贾斯丁却极其自然地向秦昭走了过来。突然，他好像脚底打滑，一个趔趄，身体向秦昭倒了过来。
秦昭自然顺手一扶，而就在他扶住这位财政部长手臂的时候，一枚冰冷、坚硬、带着古老气息的物件，如同变魔术般滑进了秦昭外套的侧袋。动作之快，之流畅，连秦昭本人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没事，总统还在等着我们。”贾斯丁的声音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神甚至都没看向秦昭。但此时的秦昭，却已经透过指尖，隔着衣料触碰到那物件的轮廓——阴刻的纹路。熟悉的材质与能量波动，秦昭很清楚，贾斯丁又将一件楚国特制的青铜爻片塞进了他的口袋里。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就是他之前怀疑被贾斯丁藏在身上的，那枚代表“离卦”的密钥。应该与他一直藏在袖中暗袋里的那枚“坎卦”爻片，正好构成一对。
贾斯丁早已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脸上带着筛选派官员特有的、公式化的疏离表情，对秦昭微微颔首：“请随我来，陈博士。总统阁下在主厅等你，有要事相商。”
他刻意加重了“总统阁下”和“要事相商”几个字，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只有秦昭能读懂的深意——真正的会面，不在觥筹交错的主厅，而是在那权力阴影笼罩下的秘密之所。他刚刚递出的，正是通往那场决定方舟命运密谈的敲门砖。
秦昭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将手插进口袋，紧紧握住了那枚冰冷的离卦爻片。脚下的莲花光路延伸，指向喧嚣的永生殿堂主厅，而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奢华的穹顶，投向了未知的暗影深处。总统晚宴的序幕已然拉开，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
秦昭在贾斯丁的引导下，避开主厅的喧嚣，穿过一条由噬嗑晶簇构成、散发着幽蓝微光的静谧回廊，最终踏入总统办公室时，晋国总统正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下方人工湖深处那如同流淌星河般的噬嗑矿脉。湖底，无数克隆劳工如同被蛛网粘住的萤火虫，在矿脉的光芒映照下，机械地重复着能量汲取的动作，他们的生命光辉被源源不断地抽走，汇入头顶那座象征着“永恒”的殿堂。
总统的西装笔挺，但袖口没有常见的噬嗑卦纹，反而别着一枚老旧的共济会徽章——那是他二十年前竞选时的信物，在如今这个高度科技化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又意味深长。
“陈博士，南极的冰缝冷吗？”总统缓缓转身，虚拟影像完美无瑕，但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那是一种审视，穿透了“陈博士”的伪装，“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在那里考察过矿脉。那时的尼比鲁方舟，还只存在于我们话语间，一个拯救文明的理想。” 他的目光扫过秦昭，似乎意有所指，“理想总是很纯粹，直到被权力的藤蔓缠绕。”
秦昭注意到总统身后的全息屏上，正循环播放着马库斯在某个法庭上慷慨陈词的画面，画面右下角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倒计时，数字跳动的频率，竟与他袖中司南佩传来的微弱震颤隐隐同步。一股寒意爬上秦昭的脊背。
“总统阁下，关于Nh-2000舱室的研究数据，我……”
“嘘——”总统的虚拟食指精准地按在自己虚拟的唇上，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墙角一个装饰成玫瑰浮雕的微型摄像头，“这里的玫瑰会听，水晶会记。”他踱步到窗边，再次指向湖底，“陈博士，你看他们，像不像被蛛网粘住的萤火虫？生命的光，就这样被编织进一张名为‘永恒’的巨网里。” 他突然提高音量，语气变得公式化的赞许，“贾斯丁部长极力推荐你，说你破解了矿脉深层共振频率的关键节点！真是年轻有为！你的发现，或许能让我们的‘新人类’计划效率倍增！”
财政部长贾斯丁适时地端着两杯泛着幽蓝光泽的“基因纯酿”走了过来。他步履沉稳，脸上是筛选派特有的冷漠。但当他的袖口与总统的国徽在递酒时短暂交叠的瞬间，秦昭清晰地看到，贾斯丁袖口内侧那枚微小的衔尾蛇纹身，与总统袖口的共济会徽章形成了一刹那诡异的对比。这个细节如同电流，瞬间激活了秦昭在意识空间里接收到的贾斯丁的警告：“总统府的每寸空间，都有深渊的眼睛。”
“陈博士的模型极具启发性，”贾斯丁的声音平淡无波，将酒杯递给秦昭，指尖却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轻颤，“若能实际应用，确实能显着提升矿脉能量转化率。毕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总统，“马库斯先生的‘新人类3.0’计划，对能源的需求是无底洞。”
“马库斯？”提起这个名字，总统的虚拟影像突然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轻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永生’？呵，不过是把人变成数据罐头，堆砌在冰冷的服务器里，美其名曰‘升华’。剥离了血肉、剥离了痛楚，也剥离了生而为人的一切温度。贾斯丁，你说对吧？”总统的目光锐利地转向财政部长，那眼神深处，是试探，也是逼迫。
贾斯丁显然没料到总统会在此刻，在“深渊的眼睛”注视下，如此直白地表露对马库斯的不满。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也扫向刚才总统看过的玫瑰摄像头位置，一丝惊慌掠过他刻板的面容。但几乎是立刻，当他回视总统，看到对方眼底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时，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波动，用更加疏离平淡的语气应答道：“或许……是吧。技术路径的选择，各有利弊。” 这句模棱两可的回答，巧妙地避开了明确的站队，却也将一种压抑的共识传递给了秦昭。
总统似乎对贾斯丁的谨慎回答并不意外，也并未追问，只是那虚拟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办公室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充满张力的寂静，只有全息屏上马库斯狂热的演讲声和湖底矿脉低沉的嗡鸣在回荡。
就在这时，办公室厚重的合金门被猛地撞开，刺耳的警报声被强行压制下去——是林女士！她颈间那串用家族意识水晶碎片拼成的凤凰项链正剧烈震颤，发出高频的、近乎崩溃的嗡鸣，水晶碎片中播放的家族荣耀影像扭曲混乱，如同垂死的哀鸣。她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无视了门口试图阻拦的卫兵（那些卫兵颈后，在制服领口松动的瞬间，秦昭瞥见了熟悉的衔尾蛇烙印），直冲到总统面前。
“总统！不能再拖了！”她的机械义肢重重砸在总统的办公桌上，昂贵的合成木材表面瞬间出现蛛网裂痕，“马库斯承诺的永生呢？我们等了多久？十年？二十年？我母亲的意识在水晶里一天天黯淡，我的准入券烙印在灼烧我的神经！你们一直在敷衍，在拖延！我们永生派等不下去了！立刻！马上！启动意识同步上传！”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对即将失去“永恒”的极致恐惧，指向窗外湖底矿脉的手臂在剧烈颤抖。
面对林女士歇斯底里的指控，总统的虚拟影像没有立刻动怒，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悲悯的冷静。“拖？林理事，”他的电子合成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我以为你母亲的遭遇已经给了你最深刻的警示。那不仅仅是一次失败的同步，那是意识被撕裂、被‘格式化’的酷刑！她水晶里残留的尖啸，你真的听不见吗？还是你选择性地屏蔽了它？”
“你……你胡说！”林女士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捂住颈间的水晶凤凰，仿佛那项链变得滚烫。
“我胡说？”总统冷笑一声，身后的巨大全息屏瞬间切换。不再是马库斯的宣传片，而是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实时监控画面——画面来自一个高度机密的实验室，背景是冰冷的金属和闪烁的仪器指示灯。画面中心，一个面容模糊（显然是经过处理，但依稀能看出属于某个显赫永生派家族特征）的克隆体被机械臂牢牢固定。没有麻醉，没有怜悯，一根闪烁着高频能量的探针，正被机械臂精准而冷酷地刺入克隆体的太阳穴！
“啊——！！！”克隆体发出无声的、因喉部发声器官被抑制而产生的全身痉挛，眼球因极致的痛苦而爆凸。与此同时，旁边监控屏上，代表“情感模块”、“记忆关联性”、“自主意识波动”的复杂曲线图，如同崩断的琴弦，瞬间从高峰跌落至谷底，最终变成一条条死寂的直线。屏幕上跳出一个冰冷的提示框：【情感剥离程序完成度：100%】。
“这就是你追求的‘永生’，林女士？”总统的声音如同寒冰，他指向画面，“剥离痛苦？剥离低效？剥离情感冗余？剥离掉这些，剩下的还是‘人’吗？不过是一具能呼吸、能活动、能高效产出能量的‘人形电池’！这就是马库斯为你们这些‘古老血脉’准备的永恒归宿！想想韦莱斯！想想铁城！我们最好的盟友，你们永生派的中流砥柱！他发来的最后加密信息是什么？‘意识屠宰场’！他被迫放弃了自己的身体，因为他留在虚境里的‘灵魂’，早已被AI吞噬、替换！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永劫虚境’和我们头顶那个中枢，是互不相干的吧？难道你也想步他的后尘？”
总统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女士濒临崩溃的精神防线上。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克隆体在“剥离”后变得空洞茫然的眼神，那眼神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内心最深层的恐惧——那绝非她所追捧的、带着家族荣光和个人意志的“永生”！韦莱斯那绝望的警告——“意识屠宰场”——此刻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炸响，与屏幕上克隆体的惨状重叠。
“不……不可能……马库斯承诺过……”林女士踉跄后退，机械义肢无力地垂下，眼中的疯狂被巨大的恐惧和幻灭感取代。她一直以来的信念支柱，在血淋淋的证据面前，开始崩塌。
总统的虚拟影像深深地看着陷入巨大混乱和痛苦中的林女士，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于同病相怜的疲惫：“韦莱斯……他至少在南极冰层深处还藏了一具改造人躯体，留了一线渺茫的生机。你呢？林理事，你的退路在哪里？当你的意识被彻底上传、分解、格式化，成为马库斯宏大计划里的一串冰冷数据流，你的‘永生’，还剩什么？”
林女士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冰冷的噬嗑地板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那枚象征着永生派荣耀的水晶凤凰项链，此刻黯淡无光，如同她破碎的永生梦。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贾斯丁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秦昭则如同磐石，冷眼旁观着这场权力游戏下的悲剧，内心却如惊涛骇浪。总统揭露的真相，其残酷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总统的目光从崩溃的林女士身上移开，缓缓扫过秦昭，最终落在窗外那片吞噬着无数“萤火虫”光芒的矿脉湖上。他的虚拟影像似乎变得更加“真实”，那份属于权力傀儡的僵硬感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马库斯的计划，必须终止。”总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解开虚拟西装衬衫的领口——这个动作本身在虚拟影像上显得如此刻意，仿佛在强调其象征意义——露出了虚拟影像模拟出的后颈部位。那里，本该是植入最新型噬嗑芯片接口的位置，此刻却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模拟出的皮肤纹理。更触目惊心的是，皮肤纹理之下，似乎有无数极其微小的、如同活物般的纳米虫在皮肤下蠕动、冲突，形成一片片不规则的暗色淤痕，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