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白璃就主动来了高中部,一路打听着走到江让的教室门口,引得不少学生侧目。
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教室里的人,很快便落在了靠窗的那个少年身上。江让正低头看书,晨光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衬得眼角那颗红痣愈发惹眼,胳膊上的瘀痕还未消退,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依旧能看出几分触目惊心。
白璃的脚步顿了顿,心头的愧疚又涌了上来。
谢沉舟说过会帮忙处理江让家的事,可白璃终究是放心不下,也不想事事都麻烦别人。他自家的律师,已经收集了不少江涛家暴的证据,再过几天,就能正式提起诉讼,将那个畜生送进监狱。
江让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门口的白璃时,眼睛倏地亮了一下,随即又飞快地站起身,有些局促地走到门口:“白璃哥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白璃的声音放得很柔,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伤痕上,眉头微蹙,“我在学校有宿舍,平时都住校外,空着也是空着。这几天你先搬去住吧,总比待在家里安全。”
江让却摇了摇头,眼底带着几分倔强,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没关系的,我爸爸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应该不会再找我麻烦。我回家住就好,不麻烦你了。”
白璃见他坚持,也不好再劝,只好道:“那好吧,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说着,他又抬手揉了揉江让的头发,语气温和:“走,带你去吃饭。”
江让乖乖地应了一声,跟在白璃身后,走出了教学楼。
刚出校门,迎面便走来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江让看到他们的瞬间,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白璃身后躲了躲,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惊恐,像是被吓得不轻。
白璃的目光一沉,认出那几人是谢沉舟身边的朋友。他皱了皱眉,低头看向躲在自己身后的江让,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他们欺负过你?”
江让连忙摇头,对着白璃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还藏着挥之不去的怯意:“没事。”
白璃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疑窦更深了。
他不动声色地安抚了江让几句,带着他去了附近的餐馆。待江让安安稳稳地吃完一顿饭,白璃便找了个借口,走到一旁,拨通了父亲助理的电话,语气沉冷:“去查一下,谢沉舟身边那几个跟班,最近有没有找过江让的麻烦。”
助理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半个时辰,消息便传了回来。
待白璃送江让回了学校,那几个男生便主动找上门来,一个个哭丧着脸,对着白璃连连道歉,说都是谢沉舟让他们去教训江让的,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白璃哥,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谢少让我们把江让带到杂物间,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谁知道那小子看着瘦,身手竟然那么好,我们三个都没打过他,反被他教训了一顿!”其中一个男生哭唧唧地说道,生怕白璃迁怒于他们。
白璃听着这话,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周身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谢沉舟竟然真的派人去欺负江让。
只是后半段话,白璃却有些不信。江让那么瘦弱,身上还带着伤,怎么可能打得过三个身强体壮的男生?定是这几人怕被追责,故意编出来的谎话。
他没再理会那几个男生,只挥了挥手让他们滚,心里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闷得发慌。
傍晚时分,谢沉舟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白家看望白璃的母亲。客厅里传来欢声笑语,白母正拉着谢沉舟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白璃却没什么心情,他穿着一身白色睡衣,从楼上缓缓走下来。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轮廓,白皙的脸颊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眉眼间带着几分清冷的倦意,竟美得有些晃眼。
谢沉舟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瞬间便愣住了。
这样的白璃,像是月下的谪仙,清冷又矜贵,让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言语。
白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半分温度。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谢沉舟,你跟我来一下。”
谢沉舟回过神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还是对着白母笑了笑,快步跟上了白璃的脚步,跟着他走进了二楼的房间。
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楼下的喧嚣。
白璃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谢沉舟,眼底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拐弯抹角:“为什么要针对江让?”
听到这句话,谢沉舟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是为了江让那个小子。
他强压着心头的慌乱,扯出一抹笑容,试图掩饰:“阿璃,你怎么会这么问?我什么时候针对他了?”
“刘雯他们都已经说了。”白璃的声音冷了几分,刘雯是谢沉舟最信任的小弟,他的话,不可能有假,“是你让他们去教训江让的,对不对?”
谢沉舟见瞒不下去,索性也不再装了。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又带着几分不甘:“是,我是让人去教育他了!阿璃,你就没觉得他不对劲吗?他故意碰瓷接近你,天天缠着你卖惨,他就是想利用你的心软,达到他的目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谢沉舟!”
白璃猛地拔高了声音,眼底满是失望。他怎么也没想到,谢沉舟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并没有得罪你,也没有伤害我。”白璃的声音发颤,眼底满是不敢置信的失望,“他只是一个被父亲家暴、连安稳日子都过不上的可怜孩子。你怎么能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去欺负他?”
谢沉舟看着白璃眼底的失望,心里的嫉妒像是疯长的野草,瞬间蔓延了整个胸腔。他上前一步,攥住白璃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我陪了你十几年,你身边的位置,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可他一出现,就抢走了你所有的注意力!你为了他,一次次忽略我,一次次为了他跟我生气!我恨不得杀了他!”
那番话,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轰然爆发。字字句句,都透着偏执的疯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你!”白璃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本就心脏不好,经不住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只觉得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阿璃!”谢沉舟顿时慌了神,眼底的疯狂和戾气瞬间褪去,只剩下满满的慌乱和后怕。
他连忙松开手,想去扶白璃,却又怕碰疼了他,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声音都在发颤,“对不起,阿璃,我错了,我不该吼你,我再也不找他麻烦了,你别吓我……”
他看着白璃苍白的脸色,看着他捂着胸口痛苦喘息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他怎么会忘了,白璃的心脏不好,受不得刺激。
白璃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胸口的疼痛。他抬起头,看着眼前满脸慌乱的谢沉舟,眼底的失望却更浓了。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小时候会把糖葫芦让给他,笑着说要护他一辈子的谢沉舟吗?
好像不是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沉舟的目光里,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那些偏执的、疯狂的占有欲,像一张无形的网,一点点收紧,让他喘不过气来。
白璃推开谢沉舟伸过来的手,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疏离:“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谢沉舟看着他眼底的疏离,心里像是被刀割一样疼。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能狼狈地低下头,声音低哑:“我……我明天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脚步沉重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白璃缓缓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胸口的疼痛依旧没有散去。
另一边,江让的心情好得不像话。
从餐馆出来,晚风拂过脸颊,带着几分清爽的凉意。他一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往那栋破败的居民楼走去。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江让皱了皱眉,却还是抬脚,径直走向里间的房间。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漏出一丝微弱的光。江涛躺在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浑身缠着脏兮兮的绷带,原本高大的身子,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家里又没钱医治,只能躺在家里硬扛,此刻早已是进气多出气少,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看着天花板,像是一只濒死的困兽。
听到脚步声,江涛的眼珠艰难地转了转,看到站在门口的江让,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恨意的火光。
江让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老东西,你安心走吧。咱家穷,没钱给你办葬礼,不过火化的钱,我还是有的。你放心,等拿到你的骨灰,我会拿去喂狗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江涛的心脏。
“你……你这个畜生!”江涛猛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他想抬起手,想扑上去撕碎眼前这个逆子,可浑身上下,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让那张漂亮的脸,感受着生命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满是怨毒和不甘,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无力的咒骂,消散在空气里。
原主承受的那些殴打和屈辱,他一句句,都还给了江涛。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房间。
刚走到门口,便撞见了站在门外的江母。
江母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憔悴。她呆呆地看着江让,眼神空洞,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过了许久,她才颤抖着嘴唇,声音沙哑地开口:“让让……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爹说话?他……他毕竟是你爹啊……”
江让懒得跟她废话。这个女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的纵容,何尝不是压垮原主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绕过她,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没过多久,隔壁房间便传来了江涛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夹杂着江母压抑的啜泣。
“没用的废物!连个儿子都管不住!我真是瞎了眼才娶了你!”
“你哭什么哭!晦气!”
江让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声响,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这样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江让睡得正沉,却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哭声吵醒。
他皱了皱眉,起身拉开房门。
只见江母跪在江涛的床边,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而床上的江涛,早已没了声息,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还带着无尽的怨毒。
他断气了。
江让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他转身,回房披了件外套,然后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将江母拉开。江母哭得瘫软在地,看着江让,眼神里满是哀求:“让让……你爹他……”
“死了。”江让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天一亮,我就送他去火化。”
天刚蒙蒙亮,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江让找了块破旧的床单,将江涛的尸体裹了起来,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拖着他往火葬场的方向走去。他身形清瘦,可动作却异常沉稳,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漠然。
处理完火化的手续,拿到那个轻飘飘的骨灰盒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江让拎着骨灰盒,站在火葬场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没有回家,而是转身,朝着郊外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条野狗出没的小路。
而另一边,江母像是疯了一般,挨家挨户地敲着亲戚的门,哭着哀求着:“求求你们,借我点钱吧……我要给老江办葬礼……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亲戚们大多避之不及,有的甚至直接关上了门。江涛嗜赌成性,这些年,早已把亲戚们的情分败光了。
江母敲了半天门,却连一分钱都没借到。她瘫坐在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哭得肝肠寸断。
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要办的葬礼,那个男人的骨灰,早已成了野狗的腹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