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深沉。
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将整座东来客栈都浸染了进去。
客栈大堂内的客人,无论是那些名门大派,还是藏在阴影中的独行客,都怀着各自的心思,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大堂,此刻只剩下几个昏昏欲睡的店小二,以及那在烛火下拉得老长老长的诡异影子。
空气中,那股名为“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却不减反增。
沈同真与苏云叫来小二,同样定下了一间天字号客房。
“吱呀——”
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苏云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豆大的火苗跳动着,将二人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微微摇晃。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凝重。
“沈兄。”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沈同真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去这‘馹虚’究竟是想获得何物?”
“但龟兹白氏、南离宗、落云学府、麒麟学府……这其中任何一个,都是跺一跺脚,便能让一方震动的庞然大物。”
“此行,只怕是龙潭虎穴,凶险万分。”
苏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忧虑。
他并非畏惧,只是本能地为沈同真感到担心。
在他心中,沈同真虽然实力深不可测,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然而,面对他的关切,沈同真却并未答话。
他只是缓缓抬起一根手指,竖在了自己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的眼神平静如水,却又深邃得仿佛能洞穿这间客房的墙壁,望向那无尽的黑暗。
苏云心头一凛。
他瞬间明白了沈同真的意思。
隔墙有耳!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屏住了呼吸,浑身的真力悄然运转,警惕地看向了房门的方向。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烛火在“噼啪”作响。
一息。
两息。
三息。
就在苏云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之时。
“沙……”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蚕食桑叶般的声音,从门外的走廊下一闪而过。
那声音是如此的轻微,若非二人都是修为不俗的修炼者,恐怕根本无法察觉。
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夜风吹过门缝的错觉。
但苏云的后背,却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那绝不是错觉。
方才,就在他们门外,确实有“东西”经过。
今夜,不太平。
苏云看了一眼已经闭上双眼,仿佛入定般的沈同真,也默默地走到了床榻边,盘膝而坐。
他没有脱下外衣,长剑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安然入睡,无异于将自己的脖子送到别人的刀口下。
时间,在寂静的等待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窗外的月色,从清冷皎洁,逐渐变得稀疏暗淡。
子时,丑时,寅时……
四更天。
这是一夜之中,人最困乏,也是黑暗最浓重的时候。
就在此时!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利剑般划破了客栈的死寂,轰然炸响!
这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痛苦,让所有在睡梦中的人,都猛地惊醒!
“唰!唰!唰!”
刹那间,整座东来客栈,一间间客房的灯火接连亮起,瞬间灯火通明!
沈同真与苏云几乎在同一时间睁开了双眼。
二人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便已推门而出。
走廊上,早已站满了人。
龟兹白氏、落云学府、麒麟学府,以及那些散修,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疑与警惕。
而那声尖叫的来源……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走廊的另一端。
那里,是南离宗众人所在的客房区域。
只见一间客房的门大敞着,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从中疯狂地弥漫出来。
门框上,地板上,甚至对面的墙壁上,都喷溅着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南离宗那位扛着巨斧的虬髯壮汉,此刻双目赤红,状若疯虎,死死地盯着房间内的景象,身体因极度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是谁!”
“是谁干的!!!”
他的咆哮声,如同滚滚惊雷,震得整个楼层都嗡嗡作响。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向屋内看去,饶是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江湖豪强,也不由得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房间的正中央,一具赤裸的男性尸体,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
他的血肉,是模糊的。
从脖颈到脚跟,他全身的皮肤,竟被一张完整地……剥了下来!
那张带着血丝的人皮,就那么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尸体旁边,像是一件刚刚完工的“艺术品”。
而尸体那失去了皮肤保护的血肉组织,还在微微地抽搐着,仿佛主人在临死前,承受了世间最极致的痛苦。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仇杀。
这是一种残忍到极点的虐杀,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与示威!
“何方宵小!竟敢动我南离宗的人!”
虬髯壮汉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与悲痛中反应过来,他猛地抄起那柄门板巨斧,狂暴的真力轰然爆发,赤红色的气焰冲天而起,将他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起来。
“有种的,给老子滚出来!!”
他双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如同要择人而噬的凶兽。
龟兹白氏为首的那名白衣青年,手持玉笛,微微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似乎是对这血腥场面感到不悦,也似乎是对这虬髯壮汉的粗鲁感到鄙夷。
“吼什么?”
他冷冷地开口,声音清越,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的人死了,与我们何干?莫不是想在此地,随意攀咬不成?”
落云学府那边,一位手持羽扇,气质儒雅的中年人则是摇了摇头,目光凝重地审视着那具尸体和那张人皮。
“好狠辣的手段,好精妙的手法。”
他沉声说道:“剥皮而不伤筋骨,行凶而无声无息,甚至连死者临死前的惨叫,都被某种力量禁锢在了最后一刻才爆发出来。”
“此人……是个绝对的高手。”
他的分析,让在场众人的心,又沉下了几分。
能在一座汇聚了如此多高手的客栈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虐杀一名南离宗弟子,这份实力,令人不寒而栗。
“高手?”
虬髯壮汉怒极反笑,他猛地将巨斧指向那白衣青年。
“我看,就是你们龟兹白氏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干的!”
“除了你们这群擅长音波幻术的家伙,谁能让我兄弟连喊都喊不出来!”
“白栎堂!你敢说不是你?!”
被称作白栎堂的青年闻言,脸色一寒。
“莽夫,你敢污蔑我?”
他手中的白玉长笛上,金色的云纹开始流转,一股锋锐无匹的真意,冲霄而起。
“我看你是想找死!”
“来啊!怕你不成!”
虬髯壮汉怒吼一声,身上烈焰更盛。
眼看两大势力就要在此地火并,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中麒麟学府的老者,此刻却缓缓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在了这剑拔弩张的火药桶上。
“你们看他的背。”
众人一愣,下意识地朝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背部看去。
只见在尸体那光秃秃的背脊之上,不知被谁用利器,刻下了一个小小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符号。
那是一个扭曲的,如同鬼画符般的——
“日”字。
这个“日”字,与白日飞升的“日”不同,它笔画诡异,带着一股邪气,仿佛是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图腾。
“这……这是什么?”苏云惊疑不定地问道。
白玉堂和那虬髯壮汉也停下了对峙,死死地盯着那个符号,眼中充满了困惑。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见多识广的宗派人物,竟无一人认得这个符号的来历。
唯有那老者。
他看着那个“日”字,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冰冷彻骨的杀意。
他并没有回答众人问题。
只是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
“拜日教……”
“你们这群阴沟里的老鼠,终究还是……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