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快到让四合院的某些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第二天上午,轧钢厂的杨厂长,亲自带着两个副手,提着网兜装的罐头和一包精白面粉,吉普车刚在胡同口停稳,就一路小跑着冲进了院。
院里的人看见这阵仗,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一扇扇门后,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这几个厂领导的身影,空气里满是紧张。
杨厂长在秦枫家门口站定,强行抚平了自己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这才抬起手,用一种近乎叩拜的姿态,轻轻叩响了门板。
门开了。
开门的是苏婉清。
杨厂长一见她,脸上那点属于一厂之长的威严瞬间荡然无存,腰杆肉眼可见地塌了下去,堆出来的笑容几乎能拧出水来。
“苏同志!我的好同志!可算是见到您了!”
“我是厂里的杨爱国,我……我代表轧钢厂上下,给您赔罪来了!”
他的声音洪亮,刻意拔高了八度,确保整个中院,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是我们工作严重失职!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错信了许大茂那种人渣的谗言,才让您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检讨,我向您,向秦总工,做最深刻、最沉痛的检讨!”
他把手里的东西往前猛地一递,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这点东西,是厂里的一点心意,您务必收下!您要是不收,我今天回去,这觉都睡不踏实!”
苏婉清看着眼前这位满头大汗、就差没当场鞠躬的厂长,心中百感交集。
她侧身让开路:“杨厂长,进屋说吧。”
“不不,不进了!”
杨厂长把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就站这儿说!我今天来,就是要当着全院街坊的面,还苏同志您一个清白!”
他猛地转身,面向院子,那架势不像厂长,倒像是在开一场自我批斗大会。
“都给我听好了!”
“苏婉清同志,是放弃了香港优渥的生活条件,毅然决然回来支援我们社会主义建设的爱国同胞!”
“她的身份,她的背景,组织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绝对经得起任何考验的革命同志!”
“至于那个已经被部队带走的犯罪分子许大茂,他就是嫉妒!是小人!是赤裸裸的恶意诬告!他才是真正的坏分子,是破坏我们安定团结的阶级敌人!”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砖头,狠狠砸在院里某些人的心口上,压垮了他们所有的侥幸。
东厢房。
贾张氏扒在窗户缝上,听得一张老脸瞬间没了血色,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爱国同胞?
阶级敌人?
昨天那些污言秽语,此刻全变成了烧红的钢针,在她脑子里来回乱扎。
秦淮茹站在自家厨房门口,手里死死掐着一把刚洗的青菜,指甲陷进了菜叶里都毫无知觉。
她怔怔地看着杨厂长那副恭敬到骨子里的模样,再看看苏婉清那张即便经历风波也难掩风华的脸。
一股无法言喻的苦涩,伴随着彻骨的寒意,从她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她知道,秦家那道门,对她来说,已经不是简单地关上了。
而是变成了一堵她这辈子都永无可能企及的,冰冷高墙。
三大爷阎埠贵坐在门槛上,手里的烟杆不知何时灭了,冰凉的烟嘴硌得牙生疼。
他脑子里那点算计的小九九,彻底打不动了。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秦家这家人,以后见着了,必须绕着走。
不,绕着走也不行。
得主动上去,问好,赔笑,哪怕对方不搭理。
杨厂长又对着苏婉清说了几句掏心掏肺的慰问话,眼角余光瞥见秦枫从屋里走了出来,正用一种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他。
只一眼,杨厂长额头的汗珠子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了下来。
“秦总工,您放心!厂里一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保证给您和苏同志一个最满意的交代!”
秦枫只点了下头。
可就是这轻轻一下,却比任何咆哮都让杨厂长心惊肉跳。
杨厂长不敢再多待一秒,带着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一走,整个四合院,陷入了比昨天更恐怖的死寂。
一种混杂着恐惧的敬畏,无声无息地灌满了每一个人的心房。
……
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整座京城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金色。
秦枫走到正在收拾屋子的苏婉清身边。
“出去走走。”
苏婉清抬起头,看到他眼里的温柔,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四合院。
一路上,所有遇到的街坊,脸上都挤出了僵硬而讨好的笑容。
“秦总工下班了?”
“苏同志,您今儿气色可真好!”
苏婉清只是礼貌地点头回应。
她明白,这些人态度的转变,源于恐惧。
源于对身旁这个男人,那深不可测力量的恐惧。
他们来到了什刹海。
晚风拂面,带着湖水特有的清凉,吹散了积压在心头一整天的燥热。
湖面波光粼粼,碎金闪烁,远处的飞檐斗拱在霞光中勾勒出沉静而古老的剪影。
两人沿着湖岸,静静地走着。
这份喧嚣过后的安宁,无比珍贵。
走了一段路,秦枫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凝视着她。
晚霞的光晕,柔和地打在苏婉清的脸上,让她精致的五官美得近乎不真实。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有洗尽铅华的疲惫,更有尘埃落定后的安然。
“婉清。”
秦枫轻声开口,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颗习惯了精密计算和冰冷逻辑的心脏,竟也会如此失控地鼓噪。
苏婉清看着他,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等着。
“这次的事,委屈你了。”
秦枫盯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
一股暖流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口,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眶。
她最怕的,从来不是自己受委\/屈,而是怕他被自己牵连。
秦枫停顿了一下,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组织一句最简单,也最郑重的话。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在他心中盘桓了无数个日夜的话。
“我喜欢你。”
三个字,很轻。
却像一颗巨石砸进心湖,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苏婉清的呼吸骤然停滞,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个过于美好的梦。
秦枫继续说下去,话语朴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不是因为你好看,也不是因为你有多善良。”
“只是因为,你是你。”
“是那个会在院子里挡在我妹妹身前,会我工作时默默打理好一切,会为了我,选择留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的苏婉清。”
“所以,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一辈子。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着足以压垮世间一切风雨的重量。
苏婉清再也绷不住了。
她等这句话,等得太久,太久了。
所有的恐惧、委屈、不安,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
她没有回答,只是拼命地点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那不是悲伤的泪。
是喜悦,是安稳,是一艘漂泊了太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它唯一的,永恒的锚。
秦枫看着她哭得像个孩子,又想笑,又心疼的模样,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被狠狠拨动。
他再也无法克制。
他伸出双臂,一把将她拽入怀中,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苏婉清靠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听着那一下下,沉稳而又剧烈的心跳。
她知道,这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秦枫低下头。
在漫天燃烧的晚霞与一湖碎金的共同见证下,他吻上了她柔软的唇。
起初,只是一个极轻极柔的触碰。
他吻去了她唇上未干的泪痕,那味道带着一点咸涩,却又被他视若珍宝。
苏婉清的身体轻轻一颤,没有抗拒,反而微微仰起头,用一种生涩而颤抖的方式,笨拙地回应着他。
这个信号,点燃了秦枫心中所有的柔情与后怕。
他的吻,变得温柔而深入。
这不是干柴烈火般的掠夺。
这是失而复得的珍重,是许定一生的承诺,是两颗饱受惊吓的心,终于找到了彼此唯一的归宿。
湖边的晚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角,仿佛在为他们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远处的钟楼,传来悠远绵长的钟声,一声声,敲在心上。
这一刻,天地万物,都成了他们爱情的注脚。
苏婉清彻底融化在这个怀抱里,融化在这个足以让她交付一切的吻里。
她知道。
从今以后,这个男人,是她的天。
是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