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希那声充满惊悸的尖叫,如同在木筏原本就脆弱的平衡上,又凿开了一道深刻的裂痕。
之后几天,她虽然依旧大部分时间昏迷,但那种极致的恐惧似乎烙印在了她潜意识深处,即使在不那么清醒的时候,身体也会无意识地蜷缩,流露出防备和不安的姿态。陈原的安抚效果甚微,她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仿佛多了一层无法穿透的、冰冷的隔膜。
风昊的复健在继续,进展缓慢但稳定。他已经可以靠着右手和右腿的力量,勉强在木筏上短距离移动。左半身的剧痛依旧如影随形,但他似乎完全屏蔽了这种生理信号,所有的行动都只服务于一个目的——恢复功能。
他尝试重新启动对航线的推演。然而,受损的天赋如同生了锈的齿轮,运转起来异常艰涩。以往瞬间就能得出的最优路径,现在需要耗费数倍的精神力和时间,并且结果充满了不确定性。附注扫描的范围也大幅缩小,精度下降,对潜在危险的预警能力大打折扣。
这种“无力感”对他而言,是一种比肉体疼痛更难以忍受的折磨。他常常长时间地沉默着,望着海平线,眼神冰冷,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是在计算什么。
雷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看到风昊移动时额角渗出的冷汗,看到他推演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也看到了云希那挥之不去的惊惧。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发酵。有对风昊伤势的担忧(尽管她绝不会承认),有对云希状况的焦虑,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负担和…一丝不被理解的憋闷。
那天她强行引动云希天赋,是形势所迫,是为了救人!她并不后悔那个决定,如果重来一次,她依然会那么做。但风昊那过于理性的、仿佛只是在评估“决策得失”而非“同伴牺牲”的态度,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和…疏离。
他似乎永远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计算着一切,包括同伴的付出与代价。
这种隔阂,无声无息,却比任何争吵都更具破坏力。
这天下午,木筏遭遇了一小群变异飞鱼的袭击。这些鱼类长着骨质的翅膀,嘴里布满细密的尖牙,能够短距离滑翔冲出水面,速度极快。
若在平时,这种程度的袭击对团队而言只是小麻烦。
但现在——
风昊行动不便,只能依靠右手投掷一些打磨过的骨片进行有限的远程干扰。
云希昏迷,毫无自保能力。
陈原的战斗能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主要的防御压力,全部落在了雷啸一个人身上!
“找死!”
雷啸怒喝一声,骨刃挥出带着元素亲和的厉芒,瞬间将几只扑来的飞鱼斩成两段!但更多的飞鱼从不同角度袭来,它们似乎也察觉到了木筏上其他人的虚弱,攻击更加刁钻!
一道漏网之鱼突破了雷啸的拦截,尖叫着扑向正在努力保护云希的陈原!
陈原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举起手中记录用的木板格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枚边缘锋利的金属片,带着精准的角度和时机,后发先至,猛地贯穿了那只飞鱼的脑袋!是风昊!他在移动不便的情况下,依靠仅存的推演能力预判了飞鱼的轨迹,完成了这次关键的救援。
然而,因为他这次突然的发力投掷,牵扯到了左半身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雷啸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心中一紧,手下动作不由得一滞!就这瞬间的分神,另一只飞鱼趁机在她手臂上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
“操!”雷啸吃痛,怒火瞬间飙升,骨刃爆发出更加狂暴的力量,如同旋风般将剩余的飞鱼全部绞杀!
海面上飘满了飞鱼的残骸,战斗结束。
雷啸喘着粗气,看着手臂上那道正在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因为剧痛而脸色苍白、靠在木筏边缘微微喘息的风昊,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你他妈乱动什么!”雷啸冲着风昊低吼道,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形,“老老实实待着不会吗?添乱!”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她本意并非指责,更多的是一种…后怕和焦躁。她怕风昊因为强行出手而伤势加重,也焦躁于自己刚才那不该有的分心。
但话已出口,带着战士特有的粗粝和直白,听起来却格外刺耳。
风昊缓缓抬起头,看向雷啸。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那惯有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没有反驳,没有解释,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用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淡淡地扫过雷啸手臂上的伤口,然后移开目光,重新投向远方。
仿佛在说:伤口,自己处理。情绪,自己消化。
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雷啸感到窒息和…愤怒!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风昊,走到木筏另一头,粗暴地撕下一条布料,胡乱地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
陈原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默默地收拾着飞鱼的残骸,希望能找到一些可食用的部分,同时担忧地看着隔阂越来越深的雷啸和风昊,以及依旧昏迷不醒的云希。
一道无形的、由沉默、误解、背负的压力和不同的处事哲学构筑的高墙,正在团队成员之间悄然竖起。
而这堵墙,在危机四伏的无垠海上,或许比任何外在的敌人,都更加致命。
木筏在沉默中继续航行,承载着四个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四颗同样布满裂痕、却无法彼此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