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邮电局的木质柜台已经朽得发脆,指尖一碰就掉渣。墙面上的绿色油漆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泛黄的木茬,唯有角落的废弃信箱还保持着大半的完整——铁皮外壳生了层薄锈,投信口的挡板早已不知所踪,黑洞洞的入口像只沉默的眼睛。
“就是这儿了。”陈砚对照着《拾遗录》上的标注,指尖拂过信箱侧面模糊的“邮政专用”刻字,“记载说,1953年有封没贴邮票的信,在这儿卡了整整七十年。”
林晚蹲下身,借着从破窗斜射进来的阳光往里看,信箱深处堆着厚厚的灰尘,隐约能看见个白色信封的角:“真的有信!要不要……撬开?”她晃了晃手里的多功能军刀,是出发前特意备的工具。
“别急。”陈砚按住她的手腕,从背包里取出薄铁片——这是他从老钟表铺讨来的修表工具,够薄够韧,“信箱结构老,强行撬开容易损坏信件。”他小心地将铁片伸进投信口内侧,轻轻拨动卡住信件的锈迹,“当年的邮递员记录里写过,这封信卡在了翻板机关上,取不出来也掉不下去。”
铁片“咔哒”一声勾住了信封边缘,陈砚缓缓往外拉,灰扑扑的信封带着蛛网被拖了出来。信封正面用蓝黑墨水写着“前线 收”,字迹有力却微微发颤,右下角的寄信人署名被洇开的墨水糊了,只能看清个“梅”字。背面没贴邮票,盖着个模糊的红色戳印,隐约能辨认出“逾期退回”的字样。
“没贴邮票,难怪寄不出去。”林晚用镊子小心地捏住信封边缘,对着光看,“里面好像有东西,不是信纸那么简单。”
陈砚从包里拿出透明手套戴上,轻轻撕开信封封口——胶水早就干了,开口很顺利。里面掉出的不是信纸,而是半张泛黄的照片和几页小字条。
照片上是个扎麻花辫的年轻姑娘,穿着蓝色工装,站在邮电局门口,手里举着这封信,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背景里能看到当年的邮电局招牌,比现在鲜亮得多。
字条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娟秀,却有好几处被眼泪洇开的痕迹:
“阿勇,今天又收到你从前线寄来的信啦,说你们缴获了敌人的机枪,我就知道你最勇敢。”
“厂里给我发了先进奖状,奖金买了两尺红布,想给你做条新腰带,等你回来系上肯定威风。”
“昨天广播说你们要打大仗了,我一晚上没睡。你说过打完这仗就回来娶我,可别骗我啊。”
“今天去寄信,发现忘了贴邮票……邮局的老张说没邮票寄不出去,可我实在等不及了,就想让你早点看到。阿勇,我不催你,你一定要活着——”
最后几个字被重重划了好几下,墨迹深得透了纸背。
“梅姑娘……应该就是照片上的人。”林晚看着照片上的姑娘,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里存的地方志,“找到了!1953年,本地纺织厂有个叫刘梅的女工,未婚夫王勇是志愿军战士,牺牲在最后一场战役里。”
陈砚指尖捻起字条,上面的泪痕还能看出当年的温度:“她肯定是太急了,写的时候手都在抖。你看这‘前线 收’,根本没写具体地址,就算贴了邮票也寄不到。”
“但她还是寄了。”林晚的声音有点闷,“就像知道寄不出去,还是想让信走一趟。”
陈砚忽然注意到信封内侧有行极淡的铅笔字,对着阳光才看清:“阿勇说过,信只要投进信箱,就算到不了,风也会带去念想。”
“所以她故意不贴邮票?”林晚愣住,“还是太急忘了?”
“或许是没钱了。”陈砚指了指照片里刘梅的工装袖口,磨得发亮,“当年的工资要攒着给前线寄物资,邮票钱可能省了又省。”他又翻出带的资料,“记录里写刘梅后来一直在邮电局等这封信退回,等了一辈子,退休后还常来这儿转悠,说‘阿勇没收到,肯定会自己跑回来问的’。”
林晚突然发现照片背面还有字,用钢笔写的,很轻:“1978年冬,阿勇,我还是没等到你。信我取出来了,等明年开春,我再给你寄一次。”
“她后来真的又来了?”
“嗯,”陈砚点头,指着信箱内侧的一道浅痕,“资料里说,1979年有人看到个白发老太太,在这儿用指甲刻了个‘勇’字。”他伸手进去摸,果然触到一道凹陷的刻痕,“应该就是这个。”
林晚看着那半张照片,突然提议:“我们帮她寄出去吧?”
“怎么寄?”
“按当年的地址,查前线部队的纪念馆,说不定能找到王勇战士的名字。”林晚立刻打开地图App,“附近城市的军事纪念馆有烈士名录,我们现在就去!”
陈砚将照片和字条小心放回信封,塞进背包:“走。”
离开老邮电局时,夕阳刚好落在那只旧信箱上,投信口的阴影像在微笑。林晚回头望了眼,仿佛看到照片上的麻花辫姑娘踮脚投信的背影,和几十年后白发老太太抚摸信箱的侧影重叠在一起。
“你说,刘梅奶奶最后知道阿勇牺牲的消息了吗?”
“应该知道。”陈砚的声音很轻,“但她宁愿相信,他只是没收到信而已。”
《拾遗录》新的页面浮现:“下一站,老车站的行李寄存柜,1965年有个行李箱,锁孔里插着半把钥匙,寄存人再也没来取。”
风从邮电局的破窗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像无数封信被吹向远方。林晚忽然觉得,有些信能不能寄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寄信的人把念想递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