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车站的候车厅早已荒废,天花板塌了大半,阳光从破洞漏下来,在积灰的长椅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行李寄存柜在墙角排成一排,铁皮柜面锈得像生了层红锈花,编号“37”的柜子格外显眼——锁孔里果然插着半把黄铜钥匙,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就是这儿了。”陈砚蹲下身,指尖碰了碰那半把钥匙,金属凉意混着铁锈味传来。《拾遗录》上写着:“1965年夏,寄存柜37号的主人托同乡带信,说‘取件时若我未归,钥匙给阿莲’,此后再无音讯。”
林晚从背包里翻出工具箱,挑了把细齿锯条:“断口太碎,硬撬容易把柜子门弄坏。”她小心地将锯条插进锁孔,贴着钥匙断口轻轻磨蹭,“得顺着齿痕慢慢扩,让断在里面的另一半能滑出来。”
锯条摩擦金属的“沙沙”声在空荡的候车厅里回荡,惊起几只躲在梁上的麻雀。陈砚盯着寄存柜的柜门,忽然发现铁皮上有几道浅浅的刻痕,凑近了看,是用指甲反复划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等你”。
“阿莲应该常来这儿吧。”林晚手下没停,声音却轻了些,“不然怎么会在柜门上刻字。”
“嗯,资料里说,当年寄存行李的是个叫赵德山的木匠,去西北支援建设,走前把攒的工具和给未婚妻阿莲打的梳妆台零件存在这儿。”陈砚指着柜门上的刻痕,“这字刻得浅,像是怕被人发现,估计是偷偷来的。”
正说着,林晚“咦”了一声,锯条突然卡住,她慢慢往外抽,半截钥匙竟跟着带了出来——断口处还挂着点红绳的纤维,想来原是系在钥匙上的。
“成了!”林晚把完整的钥匙拼好,虽有裂痕,却能勉强插进锁孔。陈砚握住钥匙柄,轻轻一拧,“咔哒”一声,寄存柜应声打开。
柜子里铺着块褪色的蓝布,底下是个半旧的木箱,锁着铜锁,箱角磕掉了一块。林晚刚要伸手去碰,陈砚拦住她:“等等,布上有字。”
蓝布的边角绣着行小字,是用同色线绣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德山哥,梳妆台的镜子要圆的,我喜欢看月亮落在里面。”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刺绣的人绣的。
打开木箱,里面果然是套梳妆台零件——打磨光滑的木框、雕着缠枝纹的抽屉板、还有面蒙着油纸的圆镜,零件上都贴着小纸条,写着“左侧抽屉”“镜架支柱”。最底下压着本笔记本,纸页泛黄发脆,第一页是赵德山的字迹:“阿莲,等我回来就开工,保证让你每天对着镜子都能看见月亮。”
往后翻,记的都是木工活计:“今天磨坏了三把刨子,才把镜架的弧度磨顺”“西北的木头硬,得用蜡泡过才好雕”……翻到中间,字迹突然变得潦草,纸页上还有块暗红的印记,像是血渍:“塌方了……工具还在,人没事……勿念”。这是最后一页。
“后面没写了?”林晚翻过页,后面都是空白,“难道……”
陈砚指着空白页的边缘,那里有个极淡的指印,像是蘸了水按上去的:“阿莲来看过。”他拿起笔记本对着光,指印排成一行,从页边慢慢移向中间,像是有人在空白页上反复摩挲,想写点什么又没敢落笔。
木箱底层还有个铁盒,打开竟是满满一盒木工凿子,每把柄上都刻着个“莲”字。林晚拿起一把,木柄被摩挲得发亮:“他把吃饭的家伙都带来了,是打算回来就娶她吧。”
“资料里说,赵德山在那次塌方中伤了手,后来转去后勤,1970年在当地成了家,再没回过老家。”陈砚合上笔记本,“阿莲一直没嫁人,守着父母过,四十岁那年还来车站看过寄存柜,被工作人员拦了,说超过保管期要清柜,她当场就哭了,说‘再等等,他肯定会来的’。”
林晚突然指着梳妆台的圆镜零件:“你看,他真的做了圆镜架。”镜架边缘雕着细小的月牙纹,和阿莲绣在布上的要求一模一样。
陈砚把蓝布重新盖回零件上,轻轻合上寄存柜:“把箱子放回原处吧。”
“不放回去?”林晚愣了愣。
“嗯,”陈砚点头,望着柜门上“等你”的刻痕,“阿莲后来没来成,说不定还在等这箱子被取走的消息。我们把零件送去她老家的纪念馆,旁边放张纸条,说‘圆镜做好了,月亮落里面了’,她应该能懂。”
林晚拿起那半把钥匙,突然笑了:“这钥匙断得正好,一半留这儿,一半带去纪念馆,就像……就像他们俩总算能凑齐了。”
夕阳透过候车厅的破洞照进来,刚好落在寄存柜的锁孔上,那半把钥匙在光里泛着暖黄的光。陈砚把另一半钥匙轻轻插进锁孔,没拧紧,留了道缝——像是在说,这扇门永远为那个未完成的约定留着。
离开时,林晚回头望了眼37号寄存柜,忽然轻声说:“其实阿莲早就知道答案了吧,只是舍不得把‘等你’擦掉。”
陈砚没说话,只是把装着梳妆台零件的木箱抱得更紧了些。风从车站的破门缝里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枯叶,擦过寄存柜的铁皮,像是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拾遗录》新的一页写着:“下一站,老油坊的油缸底,沉着罐没开封的桂花酒,是1982年一对新人埋的,说好‘金婚时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