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废弃采石场。
车轮陷在泥泞里,空转了几下,熄了火。
向钱进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腐烂水草和潮湿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让他差点吐出来。
放眼望去。
左手边是采石坑,山体残破,坑底积着一潭臭水,蚊蝇在水面上盘旋。
右手边是红草滩沼泽,除了齐膝高的野草,就是烂泥。
这就是林组长钦点的风水宝地。
未来科技产业园的新址。
“操!”
一个年轻的组员没忍住,一脚踹在车轮上,结果自己脚下一滑,半个身子都陷进了泥里。
没人去笑他,也没人去拉他。
所有人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
罗主任和李市长带来的那点希望,到了这里,彻底没了。
什么狗屁惊喜。
什么狗屁天机。
这他妈的就是一片连野狗都嫌弃的绝地!
向钱进狠狠吸了一口烟,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
他这是要毁了他们所有人的前途。
而他们,竟然还傻乎乎地跑过来送死?
“主任……咱们……回去吧。”一个组员有气无力地开口,“这地方,多待一秒钟都折寿。”
“回去?”向钱进红着双眼,声音嘶哑,“回去等死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
回去,然后告诉省长,林组长让他们来这里建产业园,他们干不了?
那下场,比在这烂泥里打滚还惨。
“他妈的!”向钱进把烟头狠狠砸在地上,“来都来了!就算死,也得给老子死个明白!都给我下去!分头找!挖地三尺,也得给我看看,这鬼地方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一群人没精打采地踩进沼泽地,分散开来。
与其说是勘探,不如说是在走个过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除了惊起几只水鸟,抓到几只蛤蟆,一无所获。
每个人的裤腿上都糊满了烂泥,脸上被蚊子叮得全是包。
“主任!主任!”
突然,远处一个年轻组员的惊叫声划破了死寂。
向钱进心里一咯噔。
出事了?掉沼泽里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只见那个叫小李的年轻组员,正半跪在一个坍塌了一半的破旧砖房前,手里捧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
“主任……我刚才绊了一跤,从这墙洞里,掏出个这玩意儿……”
向钱进一把抢过盒子,入手冰凉沉重。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死死盯着这个从土里刨出来的破烂。
“打开!”
一个组员从车里找来撬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嘎吱”一声把锈死的锁扣撬开。
盒子打开。
里面没有金条,没有银元。
只有一叠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已经泛黄发脆的纸。
向钱进小心翼翼地揭开油布,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
封面上,一行毛笔字映入眼帘。
《关于北山地区地质构造勘探报告(初稿)》。
落款时间,一九六八年。
“老东西了,估计没用。”有人失望地嘟囔。
向钱进却没听见,他的手指颤抖着,一页一页地翻了下去。
报告是用老式打字机打出来的,很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还夹杂着大量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专业术语和化学分子式。
“没用的……都是些石头成分分析……”一个懂点地质的组员扫了一眼,摇了摇头。
向钱进不死心,继续往后翻。
突然,他停住了。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报告附录的一张手绘地质剖面图上。
图画得很粗糙,但标注却异常清晰。
在他们脚下这片采石场的深处,标注着一个巨大的、近乎纯白色的岩体区域。
旁边有两个手写的批注。
“岩体完整,质地极纯,疑似优质花岗岩。”
“硬度过高,当时开采技术、设备均不足,放弃。”
向钱进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旁边一个从省地质队借调来的老工程师。
“老张!你来看!这是什么意思?!”
老工程师扶了扶眼镜,凑过去仔细端详了半天,又从自己包里拿出放大镜,对着图纸上的几个关键数据看了又看。
几分钟后。
老张猛地抬起头,脸色涨红,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囫囵。
“这……这不是普通的花岗岩……报告上的数据显示,这是‘雪花白’!是最高等级的饰面花岗岩啊!”
“什么雪花白?”向钱进急问。
“就是国际市场上最贵的那种!一立方米能卖到上千美金!主要用来铺设高档写字楼和酒店大堂!咱们南江省,一直都是纯进口!”
老张的声音都在发颤,“这份报告说……这下面,是一个储量巨大的完整矿体!我们……我们他妈的是踩在一座金山上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懵了。
金山?!
向钱进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他的视线又落到图纸的另一边,那片代表着红草滩沼泽的区域。
那里,同样有一个特殊的标注。
“地下承压水层,水量巨大,不宜深挖。”
老张也看到了,他一把抢过报告,指着那行字,整个人都快疯了。
“还有这个!承压水层!这根本不是什么沼泽!这是大型地下自流水井的天然露头!这是一个巨型的、纯天然的地下水库啊!”
“老天爷啊……自带顶级建材,还他妈的自带一个水库……这……”
老张已经语无伦次。
向钱进呆立在原地。
他脑子里,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瞬间串联了起来。
便宜的地价。
完美避开征地、拆迁、安置三大难题。
采石场深处,是取之不尽、价值千金的顶级建材“雪花白”,光是卖石头,就能赚回几十个产业园的建设成本。
沼泽地之下,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水库,解决了园区未来所有的用水问题。
一环扣一环。
一招解千愁。
这不是报复。
这不是胡搞。
这是步步为营,算无遗策!
林宇……
那个在他眼里狂妄自大、一心作死的小年轻。
他根本不是在第一层。
他甚至不在第五层。
他他妈的,他在大气层!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片废土之下所隐藏的一切!
“噗通!”
向钱进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不是被吓的,也不是绝望。
他看着手里的勘探报告,双手都在发抖。
他身后,所有筹备办的成员,看着发愣的主任,又看了看那份报告,再联想到“南江人家”在京城爆火的传闻……
他们,好像明白了什么。
噗通!噗通!
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他们朝着省城的方向,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神情狂热。
“走!回省城!快!”
向钱进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冲向那辆陷在泥里的汽车。
“快他妈的给老子推车!!”
……
省府,重大项目统筹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
林宇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杯刚泡好的极品大红袍。
惬意。
他已经想好了。
等明天,向钱进那帮废物哭着喊着来辞职,自己就顺水推舟,把这个烂摊子扔回给赵达功。
然后,当场递交辞职信。
这次,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那一个亿美金的奖金……
想想就美滋滋。
就在这时。
办公室的门被人猛地撞开。
“砰!”
林宇吓得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
“操!哪个不长眼的……”
他骂骂咧咧地抬起头,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门口,向钱进带着他那群手下,一个个浑身是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为首的向钱进,手里高高举着一本破烂的册子。
在林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噗通!”
向钱进双膝着地,一个无比标准的滑跪,直接冲到了林宇的办公桌前。
他身后,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林宇彻底懵了。
又来?
这帮人是下跪上瘾了吗?
然而,这一次,向钱进的脸上没有哀求,没有绝望。
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
他仰起头,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林组长!我们错了!我们全都错了!”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鼠目寸光!”
“您……您根本不是凡人!”
“您是神!”
林宇:“……”
他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彻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