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刚关上,李达康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他连句客套话都没留,甚至没跟赵省长和梁副省长再寒暄。
赵达功端着茶杯,看着那扇晃动的门板,吹开浮沫。
“这老小子,跑这么快?”
梁文源笑了笑,手指在膝盖上轻敲。
“我看他是得了大便宜,生怕咱们反悔,急着回去呢。”
只有何建国,站在原地,望着李达康消失的方向。
看看!
这就是觉悟!
为了落实小林市长的伟大构想,为了那个超级城市群的未来,达康同志连一秒钟都不愿意浪费!
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这种说干就干的魄力!
这才是革命同志!
何建国握紧了拳头。
自己必须得跟上节奏。
绝不能在执行力上,输给汉江的同志!
......
然而。
离开会议室的李达康,没有直接回汉江。
他出了市府大楼,拐了个弯,在一排绿化带后面停下。
甚至还点了根烟。
“市长。”
秘书小刘从绿化带的阴影里钻了出来,怀里鼓鼓的。
“怎么样?”
李达康吐出一口烟圈,会议室里的激动一扫而空,只剩下算计。
“拿到了吗?”李达康压低声音。
“拿到了!”
小刘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江城的人跟过来,这才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沓纸。
纸张有些皱,是匆忙间塞进去的。
那是刚才趁着林宇被架在台上的时候,小刘偷偷溜进代理市长办公室,顺出来的。
“好!太好了!”
李达康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狠狠碾灭。
他一把抢过那沓纸,手都在抖。
这可是宝贝!
林宇那小子脑子里全是货,随便漏出来点什么,那都是真金白银!
什么两地通办,什么超级城市群,那都是明面上的。
指不定这小子在办公室里,还藏着什么更大的杀招呢!
李达康借着路灯的光,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第一页。
那是几张手写的稿纸。
字迹潦草,甚至有点狂放。
标题很大——《重生之我在九零年代当首富》。
李达康一愣。
首富?
这小子野心不小啊!
他接着往下看。
【第一章:辞职!目标鹏城!】
【......我,林宇,受够了!这一世,我只想搞钱!】
【去他妈的体制内!去他妈的为人民服务!老子要去鹏城!】
【我要买楼!我要炒股!我要站在时代的风口上,赚他个盆满钵满!】
【我的商业帝国,将从这里,正式起航!】
一段段文字,触目惊心。
每一个字里,都透着一股子不想干了的决绝。
字里行间,全是对金钱的渴望,和不想再干的念头。
“噗......”
一声怪响打破了寂静。
小刘一哆嗦,抬头看向市长。
只见李达康肩膀抖动,憋得脸都红了。
“噗嗤......哈哈哈哈!”
终于,李达康没忍住,在大马路上放声大笑。
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出来了。
“起航?”
李达康指着那张纸,手指头都在颤抖。
“起你妈个头!”
“哈哈哈哈哈!”
他太懂了!
看了那本《使用方法》,又结合今天林宇在会上的表现,他现在算是彻底看透了这小子的本质。
这哪是什么商业计划书?
这就是那小子的越狱日记!
看看这字里行间的怨气!
看看这去他妈的!
这小子被那帮老家伙逼急了!
他在江城,那是真难受啊!
“哎哟,笑死我了......”
李达康抹了一把眼泪,把那沓纸仔细折好,塞进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还要去鹏城?
还要当首富?
还要打造商业帝国?
做梦去吧你!
只要这份东西在我手里,嘿...门儿都没有!
“走!”
李达康大手一挥,意气风发。
“回汉江!”
“这一趟,没白来!不仅弄了个超级城市群,还弄到这小子的小心思,回去就给出版咯!”
“这小王八羔子,这辈子......就被摁死在这儿吧!”
黑色桑塔纳在夜色中疾驰而去。
......
第二天。
江城。
天气很好,但林宇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有气无力地走进办公室。
昨晚没睡好。
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见自己背着蛇皮袋刚跑到鹏城火车站,就被李达康带着五百个城管给堵住了。
李达康手里挥舞着皮鞭,何建国在旁边敲锣打鼓,赵达功和梁文源坐在太师椅上嗑瓜子。
太他妈吓人了。
刚坐下,屁股还没热。
门被推开了。
向钱进那张喜气洋洋的大脸出现在视线里。
手里还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摞报纸。
“小林市长!早啊!”
向钱进的声音洪亮,满是喜气。
“您快看看!炸了!彻底炸了!”
“咱们江城和汉江,今天可是露了大脸了!”
林宇眼皮都不想抬。
“放那儿吧。”
“别介啊市长!您得看看!这上面写的,太提气了!”
向钱进把报纸往林宇面前一摊,还贴心地帮他翻到了头版头条。
林宇不想看。
但他还是瞟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头皮发麻。
《江城日报》的头版上,是几个黑体加粗的大字。
【双城记!大格局!】
【——深度解读林宇市长的“超级城市群”战略!】
往下看。
副标题更惊悚。
【两千万美元只是起步!打破壁垒才是核心!】
【为了人民的便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
文章洋洋洒洒几千字,把他昨天的“疯话”,解读成了高屋建瓴的战略部署。
什么“以数据流代替人流”,什么“用财政阵痛换取未来红利”。
甚至还配了一张他在台上张牙舞爪的照片。
照片下面一行小字:
【林宇市长在发布会上激情演说:如果接不住,别怪兄弟不拉你!——尽显改革者的霸气与温情!】
噗。
温情你大爷!
老子那是威胁!
那是恐吓!
你们这帮记者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林宇手抖着去拿旁边的《汉江日报》。
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万一汉江那边没这么疯呢?万一那边有人骂街呢?
然而。
现实给了他一记耳光。
《汉江日报》更夸张。
头版直接印成了红色,红得扎眼,让人以为汉江申奥成功了。
【从“两地通办”看兄弟情谊!】
【汉江人民的好兄弟——林宇!】
【李达康市长连夜召开常委会:砸锅卖铁也要跟上林宇同志的步伐!】
【评论员文章:汉江找到了新的带头人!】
带头人?
我带你们去跳崖行不行?
林宇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这不是报纸。
这是他的判决书。
白纸黑字一发,舆论调子一定,这超级城市群的烂摊子,彻底扣在他脑门上了,抠都抠不下来!
“市长,您看这评价!”
向钱进的嘴就没停过,满脸放光。
“‘汉江找到了新的带头人’,市长,这评价!高啊!”
“咱们江城的干部,现在出门腰杆都挺直了!”
“昨晚我碰见税务局的老张,就他,以前最不乐意。喝多了,拉着我哭,说小林市长您才是真懂经济,有大局观的人!”
林宇瘫在椅子里,听得脑仁生疼。
懂经济?
懂大局?
我他妈现在只想研究怎么死才不疼。
林宇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行了,你出去吧。”
“我想静静。”
“好嘞!您忙!不打扰您构思下一步战略了!”
向钱进立刻噤声,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办公室终于安静了。
林宇的视线落回报纸上。
照片里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被批注为“激情”。
《汉江日报》上,李达康那张老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烟,手抖得厉害,打火机按了几次才点着。
猛吸一口,烟雾呛进肺里,咳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两千万美元......”
林宇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收费站......数据光缆......”
这窟窿,是真捅破天了。
李达康那条老狗,为了政绩真敢跟啊?
看这报纸的架势,哪是跟着干。
这分明是赖上自己了!
要把汉江几百万人全挂他身上!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窗外,人民公园的大喇叭还在放《好日子》。
林宇闭上眼。
这辈子,怕是真出不来了。
还重生?
这他妈是无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