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市长……”
一个带着愧疚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林宇正等着周全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黄口小儿,然后两人当着全县干部的面大吵一架,把事情闹到省里。
然而。
他设想中的剧本,一个字都没发生。
周全站了起来。
他那张红脸,涨得更红。
不是愤怒,是羞愧。
他没有反驳,没有辩解。
全场死寂中,他对着林宇,深深地,九十度,鞠了一躬。
“小林市长,我错了!”
周全这突然的一躬,这干脆的认错,把林宇整不会了。
他张着嘴,大脑宕机。
这对吗?
这合理吗?
一个县委书记,被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当着几百号手下的面指着鼻子骂,不应该是恼羞成怒,拂袖而去吗?
怎么还道歉了?
林宇懵了。
台下的干部们也懵了。
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再看向林宇时,一个个都坐直了身子,表情肃然。
牛逼!
新市长太牛逼了!
第一天下来视察,就敢当众敲打县委书记,而且还把书记给敲得心服口服!
这是什么魄力!这是什么手腕!
紧接着,周全直起身,一脸懊悔。
“市长批评得对!”
“是我!是我周全思想觉悟不够高!被一点点小小的成绩冲昏了头脑!”
“我总想着,把我们清河县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您看,想让您高兴,结果就搞了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您这一骂,把我给骂醒了!”
周全看向台下,声音洪亮。
“同志们!都听到了吗!这就是我们新市长的水平!这就是我们新市长的作风!”
“不搞虚的!只来实的!”
“从今天起,我们清河县,要坚决杜绝一切形式主义、官僚主义!要把所有的钱,都花在刀刃上!花在老百姓身上!”
“啪啪啪啪啪!”
台下,掌声猛地炸响。
每个人看着林宇,激动得脸都红了。
林宇:“……”
操。
我他妈……
他感觉一肚子火没处发,反而被对方捧得下不来台。
他没注意到。
周全在慷慨陈词的时候,头微微低下,正好用眼角瞥着他的反应。
作为梁文源曾经的秘书,在省府那种地方摸爬滚打过的人,周全什么人没见过?
自从被调到清河,他就一直在关注江城的消息,关注这位年轻市长的所有动向。
一文开天门。
股市赚二十亿。
还有在沪市被抓,反手把省长卖了的光辉事迹。
周全早就把这位小林市长的脾性,摸了个七七八八。
无非就是想把事情闹大,想被开除,想跑路。
今天这出戏,周全门儿清。
想借题发挥,让我难堪,让梁省长对你离心离德?
呵呵。
小同志,你还太年轻。
我偏不让你如愿。
林宇看着台下那些狂热的脸,听着那响亮的掌声,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当场升天。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又拿起麦克风,压了压手,示意全场安静。
“好!”
“既然周全同志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这个问题,我就先不追究了。”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尖锐。
“但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社区团购,低价补贴,确实让一部分老百姓得到了实惠。”
“但你们想过没有,那些原本在菜市场起早贪黑,靠卖菜为生的小商小贩呢?!”
“他们的利益,谁来保障?!”
“你们的社区团购,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没有闹事吗?!没有堵县政府的大门吗?!”
林宇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用后世资本的玩法,降维打击这个时代的市场,必然会引发剧烈的动荡和反弹。
只要有群体性事件发生,他这个始作俑者,就罪责难逃!
这口锅,你周全总背不了吧!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周全。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然而。
周全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笑了。
他接过话筒,不紧不慢地开口。
“市长,您能想到这一点,说明您不仅有经济头脑,更有菩萨心肠,真正把所有老百姓都放在了心上。”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给林宇戴了顶高帽。
林宇的眼皮跳了一下。
妈的,又来。
“关于这个问题,”周全的语气轻松,“我们在推广社区团购的一开始,就已经考虑到了。”
“我们并没有粗暴地打压这些小商贩。”
“恰恰相反,我们把他们,发展成了我们的同志。”
林宇一愣。
同志?
“我们清河县的社区团购,并没有搞什么中心仓储,统一配送。”
周全继续解释,脸上全是自信。
“我们将全县划分为上百个网格,每一个网格,都设立一个社区直营店。”
“而这些直营店的店长,就是原来那些菜市场的小商贩!”
“我们负责统一采购,平抑菜价。他们,就负责最后一公里的配送和零售。”
“他们不用再自己承担进货的风险,也不用再起早贪黑。每天只需要在店里,等着我们把最新鲜、最便宜的菜送上门,然后分发给周围的居民就行。”
“每一单,他们都能拿到提成。”
周全伸出一根手指。
“根据我们的统计,转型成为社区店长后,这些商贩的月平均收入,比他们之前自己摆摊,至少提高了这个数。”
“百分之三十!”
“而且,工作时间缩短了,也更体面了。”
“所以,他们不仅没有闹事,反而成了我们社区团购最坚定的拥护者和推广者!”
“我们不仅没有断他们的生路,还给了他们一条更宽敞,更好的出路!”
轰!
周全的话音落下。
整个会议室,彻底沸腾了!
“我的天!还能这么搞?!”
“太牛逼了!把敌人变成朋友!”
“这模式,简直完美!解决了所有问题!”
“小林市长!神人也!这都是在您的指导下完成的啊!”
掌声!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的掌声,几乎要把会议室的屋顶给掀翻!
台下的干部们,一个个站了起来,激动地鼓着掌,看向林宇时,已经不是崇拜,而是狂热!
林宇站在主席台上,呆若木鸡。
他看着台下那些疯狂的脸,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一脸谦卑,却把所有功劳都推到他头上的周全。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空了。
一败涂地。
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他精心策划的一场“批斗大会”,一场为了让自己滚蛋的表演。
到头来,却成了一场表彰大会。
一场把他推上神坛的加冕仪式。
噗——
林宇感觉喉咙一甜。
完了。
又想吐血了。
……
林宇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清河县的。
他只记得,当他被“护送”上车时,周全带着全县的干部,在县政府门口站成一排,对他挥手送别。
那场面,感人肺腑。
那一声声“市长慢走”,情真意切。
车上。
报纸的头版头条,已经被连夜换掉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雷霆手段治官僚——记小林市长视察清河县》
文章里,把他写成了一个深入基层、体察民情、敢于碰硬、作风强硬的“实干家”市长。
林宇看着报纸上“实干家”三个大字,眼前一黑。
又一个标签。
一个他妈的,撕都撕不掉的标签。
我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