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薄薄的纸。
分量却很重。
它顺着红色的机要线路。
跨越了几千公里。
在清晨前.
送到了南江,赵达功的办公桌上。
红色的抬头。
“绝密”的字样。
还有那个力道十足的批示。
赵达功手里端着用了十几年的搪瓷茶缸,刚要喝水,目光落在文件上,整个人就僵住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
只有墙上挂钟“咔哒、咔哒”的走动声。
过了足足五分钟。
赵达功才眨了下干涩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
“好一个张洪伟。”
“好一个......小林同志。”
他放下茶缸,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出几滴,落在红木桌面上。
不是心疼。
是荒谬。
他把林宇送去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避风头!
那小子在南江搞出的动静太大了。
股市狂揽二十亿,京东方项目落地,飞鸢服饰火遍全国......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多少人眼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赵达功是爱才,是真想保住林宇。
所以才跟张洪伟做了个交易,把林宇“借”过去两年。
名为借调,实为保护。
本想让他去沉淀沉淀,磨磨性子,少惹点事,最好能当两年透明人,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接大任。
结果呢?
赵达功看了看墙上的日历。
他没记错的话,林宇去那边,满打满算,还没到半个月。
半个月!
这小子就把天给捅破了?
先是干掉了区委书记,自己取而代之。
现在,直接整出了一个“华夏国际金融控股集团”?
还要担任筹备组组长?
级别?
这玩意儿还有级别吗?
郭老亲自批示,赋予“特别行动权”的岗位!
这意味着能调动国家资源,去跟那帮洋鬼子的资本硬碰硬!
赵达功揉了揉眉心。
他本来是想约束一下林宇。
结果张洪伟这个老王八蛋,不仅没约束,还给了他更大的权力!
这下好了。
以后南江省这地方,还怎么留得住他?
“叮铃铃——”
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
赵达功接起电话。
听筒里传来张洪伟得意又欠揍的声音。
“老赵啊,起了没?”
“传真收到了吧?”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赵达功咬着后槽牙。
“张洪伟,你行。”
“我把人交给你,是让你带孩子的,是让你帮我看着点,不是让你送他上天!”
“你搞这么大,就不怕收不了场?”
张洪伟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收场?收什么场?”
“老赵,你格局小了。”
“这是国运!是大事!”
“再说了,这方案可是小林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写出来的!”
“那都是心血啊!”
“人家有这个报国之心,有这个志向,我这个当领导的,能不支持吗?”
“我这叫顺水推舟,成人之美!”
赵达功气得想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掐死他。
神特么成人之美!
林宇想干什么,他赵达功还能不清楚?
那小子就是想犯错!想被撸!想辞职下海去鹏城!
这所谓的“三天三夜”、“心血之作”,指不定是林宇想出来恶心你们的损招。
结果被你张洪伟这个老登给利用了!
直接送到了四九!
这下好了。
林宇那小子现在怕是已经在被窝里哭晕过去了吧?
“行了,我不跟你扯淡。”
赵达功打断了张洪伟。
“我就问你一句。”
“这华夏金控,注册地在哪?”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秒。
紧接着,张洪伟理直气壮的声音传来。
“当然是魔都啊!”
“不过老赵你放心,小林书记毕竟是你们南江出去的干部,这第一笔启动资金......”
“嘿嘿,还得麻烦你们南江省财政支援一下。”
“那个二十亿......”
“嘟——嘟——嘟——”
赵达功直接挂断了电话。
支援你大爷!
抢我的人,还想抢我的钱?
做梦!
......
早晨八点。
省委大院。
秘书长罗松夹着公文包,走进省长办公室。
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赵省长没看文件,也没批示,而是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老槐树发呆。
“省长?”
罗松试探着叫了一声。
赵达功没回头,声音有些飘。
“罗松啊。”
罗松一愣,连忙回答:“有,领导。”
“给何建国打个电话。”
“让他过来一趟。”
“现在?省长,是有什么急事吗?”
赵达功转过身,扯了扯嘴角。
“没事。”
“就是想找个人,陪我一起怀疑一下人生。”
......
江城。
市委大院。
何建国正哼着小曲儿,给窗台上的君子兰浇水。
心情不错。
虽然小林被借调去沪市了,但他留下的底子还在。
京东方项目正在建设,飞鸢厂的订单排到了明年,社区团购也成了典型。
这日子,越过越有奔头。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何建国放下喷壶,慢悠悠地走过去接起。
“喂,我是何建国。”
“老何啊,我是罗松。”
何建国心里一紧,省委大秘亲自打电话,这规格不低。
“罗秘书长!有什么指示?”
“省长让你立刻来一趟省城,现在,马上。”
“出......出事了?”何建国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难道是小林在沪市惹祸了?
把那个秦明与书记气死之后,又把谁给气死了?
“也没什么大事。”
罗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
“就是小林在沪市那边......”
“怎么了?!小林怎么了?!”何建国急了,这可是他的心头肉。
“他又升官了。”
“升官?”何建国松了口气,嗨,这算什么事儿。
“升就升呗,那小子升个副厅我也能接受......”
“不是副厅。”
罗松打断了他。
“那是正厅?虽然快了点,但也......”
“也不是。”
罗松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他搞了个集团。”
“华夏国际金融控股集团。”
“正部级架构。”
“郭老亲自批的。”
“他当组长。”
“哐当——”
何建国手里的电话听筒砸在了桌子上。
他张大了嘴,整个人都僵住了。
正......正部级?
郭老亲自批的?
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小王八蛋走的时候才是个正处吧?
这中间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环节?
漏掉了大概二三十年的奋斗史?
......
汉江市。
李达康正在开会,唾沫横飞地训斥着底下的干部要向江城学习,要有狼性,要有格局。
秘书急匆匆地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达康的表情瞬间凝固。
训斥声戛然而止。
他慢慢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想喝一口水。
手却抖得厉害,杯盖碰得杯沿叮当作响。
底下几十号干部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
李达康放下茶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眼神里全是迷茫。
“散会。”
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
“都回去吧。”
“不用学了。”
“学不来的。”
“那是神仙。”
“咱们......”李达康苦笑一声,指了指天花板,“咱们都是凡人。”
......
江城市委办。
档案室角落。
老刘正戴着老花镜,整理着今年的干部履历档案。
他翻出一张表格。
上面的照片,年轻人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姓名:林宇】
【职务:江城市政府办公室科员】
这是半年前的档案。
老刘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照片,眼睛里闪过一丝恍惚。
他还能清晰地记得。
半年前的那个下午。
这个年轻人刚来报到的时候,一脸不情愿,嘴里嘟囔着要辞职,要去写小说,要去鹏城发大财。
那时候,谁能想到呢?
短短半年。
从科员,到副主任,到代理市长,到市长,再到直辖市区长,书记......
现在,听说是要去掌管国家的钱袋子了。
“唉......”
老刘叹了口气,把那张已经作废的档案表,夹进了一本厚厚的书里。
那是《重生之我在九零年代当首富》的第一册。
作者:天蚕马铃薯。
“小林啊。”
老刘拍了拍书皮,像是在跟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年轻人对话。
“这小说,你怕是写不完了咯。”
“国家的首富你是当不成了。”
“但国家的财神爷......”
“你怕是当定了。”
......
临时住所。
床上。
林宇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还在做着美梦。
梦里。
他坐着绿皮火车,晃晃悠悠地到了鹏城。
见到了那个戴着眼镜、一脸青涩的小马哥。
他把一张存着几百万的银行卡拍在桌上,喊道:“企鹅的股份,我要一半!”
小马哥纳头便拜,口称义父。
然后就是上市,敲钟,数钱数到手抽筋。
每天从五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看着窗外的维多利亚港,发愁今天的钱该怎么花。
没有赵达功。
没有张洪伟。
没有那群脑补怪。
只有自由!只有堕落!只有万恶的资本主义生活!
“嘿嘿嘿......”
林宇在睡梦中笑出了声。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
林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张洪伟的秘书小刘,正站在床头。
小刘的表情很奇怪。
像是同情,又像是崇拜,更像是在看一个刚刚签了卖身契的倒霉蛋。
“林书记,醒醒。”
“嗯?”
林宇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几点了?张洪伟那个老登同意我的辞职申请了?”
“我就知道!那份方案交上去,他肯定得疯!”
“是不是觉得我太狂了?太没边了?要把我赶走了?”
林宇越说越兴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快!帮我收拾行李!我现在就去买票!”
小刘没说话。
只是默默地,把手里那份盖着鲜红大印、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
轻轻地,放在了林宇的枕头边。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给绝症病人递病危通知书。
“这是什么?”
林宇愣了一下,伸手拿起文件。
【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同意......】
【...华夏国际金融控股集团...】
【...林宇...组长...特别行动权...】
每一个字。
都认识。
但连在一起。
啪嗒。
文件从手中滑落。
林宇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然后破碎,最后化作无尽的绝望。
窗外。
朝阳升起,金光万丈。
但在林宇眼里。
“啊————————!!!”
一声惨叫,划破了魔都宁静的清晨。
惊起一群正在黄浦江边觅食的江鸥。
房间里。
林宇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张洪伟......”
“赵达功......”
“我xx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