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雾时,金銮殿的铜钉大门缓缓推开。永昌帝抚过御案上崭新的龙纹镇纸,视线扫过阶下魏帷幄蟒袍上尚未消散的暗纹。
昨夜宫中来报,丞相府的烛火亮至丑时三刻,他摩挲着扳指的指尖骤然收紧 —— 那个曾在潜邸为自己出谋划策的谋士,如今连结党营私都不再遮掩了。
“启奏陛下,昨夜子时雁门关八百里加急。” 魏帷幄展开密报,火漆印上的“羽书”二字还带着焦痕,“北狄已集结十万铁骑,而我军粮草仅够支撑半月。”
魏帷幄特意将“半月”二字咬得极重,眼角余光瞥见皇帝摩挲扳指的动作骤然停顿。
永昌帝盯着密报上斑驳的血迹,喉结滚动:“说你的对策。”
金銮殿内,晨光斜斜照在蟠龙柱上,将魏帷幄蟒袍上的海水江崖纹染成暗金色。他手中笏板轻叩,声音清朗:“陛下,臣昨夜与诸位尚书彻夜商议平叛御敌之策,恳请陛下圣裁。”
“首先是蜀地陈长远之乱。” 魏帷幄侧身指向殿壁悬挂的舆图,指尖落在秦岭山脉处。
“贺破虏将军勇冠三军,臣请陛下命他率三万精锐入蜀。另拨五百民夫随军押运粮草 —— 蜀道艰险,栈道多有损毁,如此安排,既能让精兵全力作战,又可磨炼民夫战力。待大军行至葭萌关,若粮草见底,恰可激发将士背水一战之志!”
贺破虏正要领命,萧烈锋突然问道:“丞相,蜀地艰险,五百老弱民夫如何支撑大军粮道?”
“萧国公稍安勿躁。” 魏帷幄没想到萧烈锋能看出他布置的陷阱,搪塞道,“陛下圣明,自会酌情调配。”
他转向皇帝,躬身时蟒纹伏地如拜,“再者,幽州夏侯霸勾结北狄,臣建议萧如意公子率五千骑兵,两万步兵绕道黄河故道。虽多费时日,但可避开敌军锋芒,保存我军精锐。”
萧如意银甲铿锵,跨出一步:“绕道三百里,战马如何受得了盐碱地?丞相莫不是想让我军未战先溃!”
“萧公子年轻气盛,当知兵行险着。”魏帷幄笑意不减,“且沿途可收拢流民,扩充兵力。若能寻得良机,亦可出其不意,直捣夏侯贼巢。”
此时魏帷幄有些意外,自己为“萧党”埋的两道坑,为何萧烈锋父子如此轻易看出,是天生的战斗素养还是他们之中有内鬼?
他暗自朝几位尚书瞥了一眼,他还是比较放心郭镇戎和苏惟贤的,是少言寡谈的周肃正,还是未明立场的林筑恒。
他暗自摇了摇头,周肃正本身就是江南士族的人,与他同出一脉。林筑恒背地里和郭镇戎搞了那么多腌臜事,断然也不会倒戈。
理了理思路后,魏帷幄继续说道,“至于北狄,仍是我朝最大的敌人,当由我朝一猛将岳战霆出征,岳战霆元帅可率十万大军,正面强攻阿骨律营帐。雁门关方面,则由张青云张总兵来接管城池,抵御外敌。”
谁都知道,此刻派张青云去雁门关,无非还是江南士族想继续与西域互市,因此需要一个自己人来打通商路。
但谁也不愿得罪强大的江南士族,况且此举也无伤大雅,正面战场由岳战霆来打是必胜的,张青云过去无非是聚拢残兵,接手碍口,因而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岳元帅威名,北狄闻之无不丧胆,这次也望岳元帅大声凯旋。”魏帷幄轻描淡写一句。
岳战霆并未回应,在等永昌帝最后的回应。
魏帷幄又说到徐州,“最后,杨九灵将军领济南备倭兵三万攻打李闯。此战胜在人多势众,必能一举荡平徐州之乱。”
殿内群臣议论纷纷,魏帷幄收回目光,再度躬身:“此外,粮草乃战事根基。臣请陛下恩准,各州府以核验灾情为由,暂缓征粮两月。江南士族愿带头捐粮,只是......” 他顿了顿,“如今粮价飞涨,还望陛下默许粮商合理调价,以解燃眉之急。”
陆承钧眼见自己还没有安排,向前一步道:“丞相莫不是忘了我?”
魏帷幄朝永昌帝躬身道:“陆将军年轻有为,屡建奇功,谋划深远,臣本意想让陆将军去徐州平乱,但徐州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让杨将军锻炼一下未尝不可,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陆将军坐镇后方,也可随时调度。”
永昌帝沉默良久,忽而轻笑:“丞相谋划周详,只是似乎贺将军和萧将军这两部谋划还需斟酌。”他扫视群臣,目光如刀,“不过,朕准了。但有言在先,诸位将军务必恪尽职守,丞相也需确保粮草无误 —— 若有闪失,休怪朕无情!”
在萧烈锋点出贺破虏此行的困难之处后,贺破虏也回过了味。
贺破虏上前一步跪拜到:“臣请陛下重新斟酌平叛所需粮草运输事宜。”
眼见贺破虏面色阴沉,永昌帝起身走下龙阶,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亲手扶起贺破虏:“贺将军,朕知你忠勇,此次入蜀虽险,却是建功立业的良机。朕特赐你尚方宝剑,军中大小事务,可先斩后奏。粮草之事,朕会命人沿途设中转站,定不让将士们饿肚子。”
说罢,他又走到萧如意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萧公子年少有为,此次绕道,看似迂回,实则暗藏玄机。朕会命沿途州县备好战马,若遇敌军,可灵活出击。待凯旋之日,朕必当重赏!”
“其余就按魏丞相所谋划部署。”永昌帝说道。
“臣领命。”岳战霆、贺破虏、萧如意、杨九灵上前领命道。
早朝后,群臣退尽,金銮殿重归寂静。永昌帝将魏帷幄唤至御书房内,道:“丞相可还记得,朕初登基时,你说过‘明君如镜,可照见臣子肝胆’?”
魏帷幄紧握手中笏板,躬身道:“臣不敢忘。陛下今日朝堂之决断,正是明镜照妖邪,令臣钦佩。”
“妖邪?” 永昌帝轻笑,笑声却似淬了冰,“朕倒觉得,这满殿的妖邪,都在你这把折扇里翻云覆雨。”他忽然抓起案头奏折狠狠掷出,黄纸在空中划出弧线,“蜀道运粮、绕道盐碱、守关无援,如此‘妙计’,当真只为江山社稷?”
魏帷幄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蟒袍下的脊背却绷得笔直:“乱世需用重典。武将势大则尾大不掉,唯有......”
“唯有让他们与叛贼互相消耗,江南士族好坐收渔利?” 永昌帝猛地起身,龙袍扫落镇纸,“你以为朕不知?五千老弱民夫入蜀,是想让贺破虏折在陈长远手里;绕道黄河故道,是要废了萧家的骑兵精锐!”他逼近魏帷幄,温热的呼吸喷在对方冠冕上,“但你别忘了,这些将士,是朕的剑!”
殿外忽然响起闷雷。魏帷幄抬起头,眼中倒映着皇帝震怒的面容,却诡异地笑了:“陛下的剑,若有一日剑锋向内呢?岳战霆手握边军,萧家世袭九省军权......”他字字如刀,“臣不过是替陛下拔除隐患。”
永昌帝后退半步,后背撞上龙椅扶手。记忆如潮水涌来 —— 六年前的寒夜,永昌帝还是最不被待见的吴王,是眼前这个男人披着蓑衣闯入,带来先帝遗诏;登基大典上,魏帷幄以头触地,高呼“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可如今,那双曾满是忠诚的眼睛里,只剩深不见底的算计。
“你变了。”永昌帝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他跌坐在龙椅上,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宫墙,“当年你教朕制衡之术,却没说过,这制衡的代价,是要亲手折断自己的剑。”
魏帷幄缓缓直起腰,笏板轻敲掌心:“陛下圣明。武将与士族,本就是陛下手中的秤砣。今日安抚武将,是为稳住军心;默许士族抬价,是为筹得粮草。”他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只是臣斗胆进言,若想让这杆秤永不失衡......”
“够了!”永昌帝猛地拍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退下吧。”
他挥了挥手,看着魏帷幄离去的背影,在心中默默补上一句:待朕借你之手清了武将,下一个,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