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青州城的晨雾里终于飘起炊烟。
城隍庙前的粥棚依旧开着,却已有百姓主动送来柴火;城墙的缺口处,士兵和工匠们一起搬砖填石,有妇人提着篮子送来热茶;学堂的门楣重新刷了漆,王先生正教孩子们念 “人之初,性本善”,窗外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呐喊,与读书声交织成一片生机。
黄阿大站在北门城楼,看着老周带着士兵给城墙根的菜农搭篱笆,黄狗儿正和账房先生核对着新收的赋税 —— 不是银钱,而是百姓自愿缴纳的野菜和布匹。
“阿大哥,李闯的人退到徐州了。”林大虎爬上城楼,手里拿着探马送来的消息。
“似是朝廷派人领着济南的兵,在攻打他们。”林大虎补充道。
黄阿大微眯双眼,他忽的意识到,朝廷在处理完徐州李闯之后,可能就会调转方向来针对他们。
“现在想这些没用,晚上和狗儿他们一起再商量一下吧。”黄阿大心里也有了主意,打算晚上再看看他们的态度。
说着黄阿大便拉起林大虎看看城内的景色。
林大虎突然明白,黄狗儿立下的三条铁律,比任何兵器都更能守护这座城 —— 因为真正的防线,不在城墙,而在百姓和士兵的心照不宣里,在每一缕升起的炊烟里,在每双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睛里。
暮色四合时,青州城的灯笼次第亮起,像撒在人间的星辰。城隍庙的粮仓前,最后一盏灯熄了,却有更多的灯火在百姓家里亮起,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海。
青州城的晨雾里,王破军拄着佩剑站在东市街角。
街角的面摊飘来葱花香气,王破军摸了摸怀里的碎银,那是他最后一点军饷。摊主是个瘸腿老汉,正给排队的孩童们分面汤,看见王破军时愣了愣,突然舀了碗热汤递过来:“将军,尝尝?这是黄头领让人送来的新麦磨的面。”
“黄头领?” 王破军接过汤碗,指尖触到滚烫的粗瓷,“百姓都这么叫他?”
“可不是嘛!” 老汉擦着围裙笑,“开仓放粮那天,黄头领亲自给俺们分粮,斗斛都过了三遍秤,生怕少给一粒。他们还带着人修好了城西的井,现在俺们不用走二里地挑水了。”
王破军低头喝着面汤,麦香混着暖意滑进喉咙。他没料到这些 “反贼” 竟比官府更懂体恤百姓。这几日他在青州城,看见分粮的场景,看见教孩童们认字的,月光照在他们沾满泥灰的脸上,竟比朝廷颁发的 “忠勇” 牌匾更耀眼。
深夜,黄阿大正在衙门议事大厅聚齐了黄狗儿、林大虎、徐闻、张尽忠、张尽孝和老周等人,打算一起商量下面对徐州的行动。
就在此时,王破军到访。
随着士兵的通传,王破军也来到议事大厅。
“将军深夜到访,有何见教?”黄阿大起身。
“守城的残兵,你们杀了?”王破军直接问道。
“伤的治,愿留的收,想走的给盘缠。”黄阿大直视着他的眼睛,“将军若不信,可去西市问问,王铁匠铺里还有三个老兵帮忙打农具。”
“黄头领可知,朝廷的大军迟早会来?”沉思一会后,王破军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粮仓里格外沉,“你们这群人,流民…… 凭什么守得住青州?”
黄阿大笑了,指着窗外:“凭百姓愿意帮我们修城墙,凭孩童会给巡逻的弟兄送水,凭王将军您站在这里,而不是去别的州府报官领赏。”
王破军拿宝剑垂了下去,剑鞘尖在青砖上划出浅浅的痕。
老周拄着拐杖从内堂后走出,伤臂的布条上还沾着谷糠:“将军是辽东过来的吧?当年我在那边当兵的时候,见多了当兵的抢百姓粮食。可您看这群娃娃,抢了官府的粮,却给百姓分;占了大户的宅,却让给孤儿住 —— 这不是反贼,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王破军冷笑,“朝廷的大军旦夕即至,你们这点人,这点粮,够填护城河吗?”
张尽忠突然拍案而起,粗布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朝廷?张元礼是朝廷命官,他粮仓里的粮发霉,百姓却饿死在街头!王将军您守的是这样的朝廷?”
“我守的是青州城!” 王破军猛地攥紧宝剑,甲叶碰撞发出 “哐当” 声。
“我们守的也是青州城!” 黄阿大上前一步,两人鼻尖几乎相抵,“只是您守的是官府的城,我们守的是百姓的城!”
“将军可知,您的老部下赵什长,现在带着弟兄们在修补城墙?” 黄狗儿声音缓和,“他说,跟着您守的是死城,跟着我们,守的是活城!”
王破军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将宝剑扔在地上。落地的脆响让众人都愣住了 —— 这个在辽东杀过鞑子、在青州浴过血的将军,此刻竟垂着手,像个卸下重担的老兵。
“我守了十年城。” 王破军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辽东守过雪,江南守过雨,可从没见过百姓给当兵的送热汤。”
黄阿大闻言,反而让黄狗儿舀了碗热粥:“将军尝尝,这是新麦熬的。”
王破军接过粥碗,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粥里飘着几粒红豆,是百姓送来的新收作物。
“你们就不怕我反手杀了你们?”
“怕。” 黄阿大坦诚道,“但更怕青州再落回张元礼那样的人手里。将军若要杀,我们认;可将军若还有一分护百姓的心,就该留下。”
王破军突然将粥碗往桌上一放,铁甲重重跪倒在地,甲叶撞在青砖上的声响震落了梁上的灰尘:“末将王破军,愿为青州百姓,执戈效命!”
黄阿大连忙扶起他,两人的铁甲撞在一起,发出 “哐当” 的共鸣。“将军这是折煞我们!”
“非是折煞,是心服!” 王破军扯开甲叶,露出心口的旧伤,“我守了一辈子城,今日才懂,城砖里砌的不是糯米石灰,是百姓的血汗;枪尖上挑的不该是官粮,是活下去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