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倭兵营的中军帐里,烛火被杨九灵一脚踹翻,热油溅在摊开的《兵法》上,烫出几个焦黑的洞。他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昨日是他打徐州以来最狼狈的一役 —— 半月来攻打徐州,他把李闯军的战损比死死压在 二对三左右,远胜常规攻城战的 一对三左右,军中弟兄早已对这位 “书生将军” 心服口服,可今日的溃败像块污渍,抹在了他引以为傲的战绩上。
“废物!都是废物!” 杨九灵踢翻案几,兵书散落一地,其中 “倍则攻之” 的批注被他踩在脚下,“连对方是谁都查不清,就敢贸然接战?兵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你们是把祖宗的话当耳旁风吗?”
副将张撼之垂首站在一旁,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将军,那支援军打法刁钻,不按常理出牌……”
这张撼之是济南备倭兵的统领,之前是萧国公手下的将军,后被派至济南操练备倭兵。
杨九灵打断他,随意抓起一本《阵法》砸在地上,“徐州城破只在旦夕,到底哪来的野路子敢捋虎须?”
张撼之犹豫片刻,低声道:“眼下不是动怒的时候,弟兄们折了锐气,得想法子提振士气才行。您要是能去各营巡一圈,说几句宽心话……”
“说什么?” 杨九灵猛地回头,脸上带着书生的窘迫与傲慢,“难道要我说‘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杨九灵从未学过如何安抚人心,在他看来,胜负只在兵法条文里,与士气无关。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斥候跌撞着冲进帐,手里举着块染血的布条:“将军!查到了!来援的是…… 是青州的黄承天!目前青州被他打下来了,带了青州全部精锐五千人!”
杨九灵的目光瞬间钉在 “青州” 二字上,方才的暴怒突然凝固,转而化为一种扭曲的兴奋。
“黄承天…… 青州…… 原来如此!”一个计划便在杨九灵脑海炸开,“把舆图拿过来。”
杨九灵手指在舆图上敲着青州城的位置,“兵法有云:‘用兵之法,教戒为先。’青州倾巢而出,城中必只剩小部人马。” 他站起身,袍角扫过案上的兵书,“两千人,分两队,一队佯攻南门,主力袭东门,依‘声东击西’之法,三日必能破城。”
张撼之忍不住道:“将军,未查青州是否有守将,是否……”
“守将是谁不重要。” 杨九灵摆手,语气带着书生的傲慢,“兵法只论兵力虚实,不论将才优劣。青州兵力至多一千,两千对一千,倍则攻之,此乃常理,一帮倭寇反贼,能有多少战力?”
发令后,杨九灵在帐中踱步,就开始推演黄承天在知道青州城遇袭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自己要做怎样的准备。
杨九灵不知道,青州城头,林大虎正带着八百精兵等待他们的到来。
三日后,徐州西城的官驿里,五千青州兵正有序驻扎。黄承天的亲兵营设在后院,与李闯军的营房仅一墙之隔,墙角堆着刚打磨好的长矛,矛尖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杨九灵三天没动静了,邪门得很。” 黄狗儿蹲在门槛上,手里的短刀在石头上磨得锋利,“王大哥说备倭兵的营盘毫无动静,连炊烟都比往常少了一些。”
黄承天正在检查城防图,闻言抬头。
黄狗儿赶忙说道:“越是安静,越要当心。他一万八的兵力,不可能凭空消失。”
黄承天点了点头,指着图上的西城根,“让弟兄们把地道口再堵厚三尺,加灌桐油,防着他们挖地道。”
张尽忠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块城砖:“大帅,这土城墙太脆,得用糯米浆混沙土加固,李闯军的弟兄已经在调浆了。” 他顿了顿,“徐闻带药铺的人去各营看伤兵,说李闯军有不少人得了风寒,缺药材。”
“把咱们带的药材分一半给他们。” 黄承天毫不犹豫,“眼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分你我。”
正说着,李闯掀帘而入,手里拎着两袋干粮:“刚烤的麦饼,尝尝。”
他把一袋递给黄承天,自己抓起一块咬了一大口,“你那五千弟兄真不赖,昨夜轮岗守城墙,连打盹的都没有。”
黄承天接过麦饼,掰了一块递给黄狗儿:“都是守过青州的,知道守城的规矩。”
说罢看着李闯,“杨九灵已经三天没攻城了,你觉得杨九灵在憋什么招?”
李闯嚼着麦饼,眉头紧锁:“按他的性格,早该发起进攻了。要么是上回给他打‘疼’了在休养,要么…… 是在打别的主意。” 他看向窗外,西城的百姓正帮着搬石头,孩子们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不管他打什么主意,这城,咱们守定了。”
入夜后的城楼,只剩两盏油灯亮着。黄承天和李闯并肩站在城墙上,远处的备倭兵营漆黑一片,连巡夜的火把都稀稀拉拉。
“我小时候,村里闹土匪,爹娘被砍死在田埂上。” 李闯突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发飘,“那时候就想,要是有人能守住村子,爹娘就不会死。” 他灌了口酒,“后来打仗,才明白守住一个村没用,得守住天下的村,百姓才能活得踏实。”
黄承天沉默片刻,想起青州城那些被官府横征暴敛死去百姓,那些被豪强欺男霸女中死去的乡亲:“我没你那么大志向。” 他望着城下的护城河,“我就想守住青州,守住徐州,让老百姓能种上庄稼,能活到明年秋收。”
李闯笑了,拍着他的肩膀:“你这志向,比天大。” 他指着远处的星空,“你看那北斗星,不管世道多乱,它总在那儿指方向。咱们现在做的,就是给老百姓当回北斗星。”
黄承天举起酒囊,与他碰了一下:“就冲你这话,这同盟,我认了。”
“不是同盟,是兄弟。” 李闯纠正道,“打完这仗,我跟你去青州看看,听说那儿的苹果甜。”
“等赶走备倭兵,我请你吃苹果。” 黄承天仰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进脖子里,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城墙下传来巡逻的脚步声,是青州兵和李闯军的士兵在换岗,两人用不同的口令打招呼,却透着说不出的默契。
黄承天知道,有些东西,比兵书里的同盟更结实 —— 那是两个糙汉子在乱世里,对 “守住百姓” 的同一种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