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在放走剩的溃兵后,黄狗儿声音里带着笃定,“张勇这两天损失了有六百个弟兄,让咱们八百人堵在这里揍,这事要是据实报上去,杨九灵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林大虎抬起头:“你的意思是,他会接着瞒?”
“瞒是不敢瞒的,他还要请示下一步动作。” 黄狗儿往嘴里塞了块干饼,含糊不清地说,“但他肯定不会如实上报,保准说咱们有人很多,说他打得多艰难,让他的损失看起来合理。”
黄狗儿提议道:“咱们不如派十个人,装作要去徐州传捷报的传令兵,往徐州去。路上故意被备倭兵抓住,就哭着喊着要投诚,把咱们的‘底细’抖搂干净 。”
林大虎的眉峰动了动:“这招太险。”
黄狗儿也感叹道:“是,这趟去,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备倭兵要是起疑,一刀就剁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旁边的青州兵忽然喊道:“将军!我去!”
二十多个青州兵瞬间围了上来,为首的是断了小指的老兵王二柱,此刻那只缺了小指的手正攥得死死的,指节泛白。
“小的是青州土生土长的,说话带这里的土腥味,被抓了也好圆谎。” 王二柱往前跨了一大步,“就算被他们活活打死,也得让杨九灵知道,张勇是个只会吹牛皮的孬种!”
“我去!我娘是徐州人,会说那边的方言,哭起来像模像样!” 十七岁的小石头举着矛,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稚气,可眼神亮得惊人。
“带上我!”瘸腿的马夫拄着拐杖,往人群里挤,“我爹当年在徐州府衙当差,知道怎么跟官面上的人说话,编瞎话也编得真!”
黄狗儿看着攒动的人头,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往桌上猛拍一掌,人群瞬间静了:“都给我听好!去的人,得能扛揍,能忍辱,还得机灵 —— 我不清楚那边对待俘虏是处决还是优待!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 二十多张嘴齐声喊。
王二柱突然 “噗通” 跪下,对着黄狗儿和林大虎磕了个响头:“将军要是信得过,就让小的带这趟头。不为别的,就为了将军们守住这青州城!”
黄狗儿别过脸,抹了把眼角,再转过来时,眼神里只剩狠劲。他点了十个最精干的 —— 王二柱领头,马夫、小石头都在其中,七个是本地农户,三个熟悉徐州。
“你们记住,被抓了之后就死命的骂我们,说我们如何残暴,如何逼迫你们。”黄狗儿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十枚磨得光滑的铜钱,“这是‘路引’,活着回来的,凭这个领十石米。”
回到营帐的张勇,第一件事就是写求援信。
他坐在帐中,笔尖在纸上悬了半天,终于落下:“青州守军约两千人,凶悍异常。我军浴血三日,斩敌一千一,自损六百,现敌势仍盛,请将军速发援兵,迟则恐有不测。”
亲兵看着信,嘴唇动了动:“张统领,这……”
“不这么写,杨将军会信?” 张勇把信塞进竹筒,眼神狠厉,“他最恨败仗,咱们得让他觉得,青州快破了,就差最后一把力。”
他想起林大虎在战场上的勇猛和黄狗儿的刁钻,那配合默契的夹击,比刀还让他胆寒。
信使出发时,张勇站在营门口,望着青州城的方向。夕阳把城墙染成血色,他突然觉得,自己像只钻进笼子的野兽,而笼子的门,正被那两个年轻人慢慢关上。
青州城头,林大虎和黄狗儿并肩望着备倭营。
“你说他们下一步会干嘛,撤回徐州还是求援?” 林大虎轻声道。
“不知道。” 黄狗儿握紧长刀。
军令送出时,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嘲笑这场被谎言包裹的战争。
徐州备倭兵大营内——
杨九灵终于将张勇的求援信扔在案上。信纸在烛火里颤了颤,仿佛不堪承载那些墨迹淋漓的谎言。
“杨将军,张勇的信……” 参军话没说完就被杨九灵打断。
“他在扯谎。” 杨九灵的手指在青州地图上重重一点,指腹碾过 “两千” 二字,“两千守军?青州城能留下两千人守卫,斩敌一千一?”
“可张勇他说......”参军的话再一次被杨九灵打断。
“张勇带两千人,若对方真有两千,他早该撤军,怎会求援?” 杨九灵突然起身,带倒了旁边的桌案,“他是打输了,怕我按军法处置,才虚报敌势.......”
他突然顿住,帐外传来亲卫的急报。
“将军!抓到个青州兵,正往徐州方向去,像是要传什么消息”
杨九灵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带进来。”
被押进来的是王二柱,怀里揣着封捷报,此刻却故意装作慌乱,嘴角淌着血,布衣被鞭子抽得破烂,怀里的半块枣糕紧紧攥着。
“将军饶命!小的是被逼的!” 他 “噗通” 跪下,膝盖撞在青砖上的声响格外刺耳,“守城林大虎让小的去给同伙传信,说打败了张勇,小的本身就是大虞的子民,愿意投降将军!”
杨九灵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怀里的枣糕:“青州秋收了?”
王二柱一愣,随即哭喊道:“收了也轮不到咱们吃!林大虎把粮都藏起来,只给咱们啃树皮!” 他把枣糕举过头顶,“这还是小的偷的,将军不信尝,青州的枣糕就这味!”
半个时辰后,第二个传令兵被押进来 —— 是马夫。他瘸着腿,拐杖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说辞与王二柱分毫不差:“林大虎就八百人,张勇的人尸首都堆到城门根了!”
三更刚过,第三个、第四个传令兵接连被押到。一个是小石头,哭得抽噎不止,说哥哥被林大虎杀了;一个是农户出身的李三。四人说的人数、粮草、张勇的伤亡数完全一致,应确为传给徐州城内黄承天的消息。
杨九灵突然笑了,笑声在空帐里格外突兀。他把张勇的信扔在地上,踩着信纸来回踱步:“好你个张勇,果然在扯谎,四人异口同声,只能是实情 —— 张勇不仅败了,还败得不敢说实话。”
参军噤声。他知道,这位将军虽从未亲临战阵,却能对着兵书推演战局。可纸上谈兵终究是纸上谈兵,此刻烛火映着杨九灵涨红的脸,竟有几分色厉内荏。
“传令张勇。” 杨九灵的声音突然发紧,“让他即刻撤回徐州。告诉他,三日不还,以‘逗挠’论罪。”
他写下军令时,笔尖在 “逗挠” 二字上顿了顿 —— 这是兵书里记载的重罪,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未必真敢斩一员千夫长。
“另外,这四个青州传令兵也无用,推出去......”杨九灵冷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