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青州城,红灯笼从城门一直挂到巷尾。
暖棚里的青菜刚割了一茬,带着露水的新鲜气混着饺子馅的香气飘满街巷。
黄狗儿踩着梯子,往衙门门楣上贴大红春联,韩明璋站在底下扶着梯子,看他把 “岁稔时和” 四个字贴歪了半寸,忍不住伸手扶正:“左右差了一指宽。”
“韩大哥比账房先生还较真。”黄狗儿笑着跳下梯子,“周先生带孩子们在学堂写福字呢,徐闻说库房里新酿的米酒够喝到元宵,兄长正带着林大哥他们在城楼上换岗 —— 今年守岁,总算能踏踏实实吃顿年夜饭了。”
韩明璋轻声道,“百姓能安稳过年,比什么都强。”
此时的济南城,却被一层寒意笼罩。新任总兵温承宇站在府衙的地图前,指尖划过徐州的方向,烛火在他眼底投下阴翳。
“将军,咱们现在休整了整整三万备倭兵。”副将低声道。
温承宇冷笑一声,指尖敲在徐州:“让他们过完最后一个好年。”
他从袖中摸出一封密信,火漆印上是江南士族的徽记,“丞相的意思,三四月春耕时攻城,这段时间先往徐州青州安排几个细作,看看能不能插进去。”
十二月的狼居胥山北麓,风雪正烈。
岳战霆的十万大军扎在背风的山谷里,帐篷连绵如白色巨兽。他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登上临时搭建的望楼,玄色披风被狂风扯得猎猎作响。
了望兵指着西北方向:“元帅,北狄的营帐就在黑风口,看炊烟密度,至少有八万骑兵。”
很快,两军展开了第一次交锋。
狼居胥山的雪野上,两军阵列如铁壁相向。岳战霆立马阵前,玄铁甲在残阳下泛着冷光,目光扫过北狄军阵时,瞳孔骤然收缩。
十年前的北狄骑兵,虽悍勇却散乱,冲锋时如野狗抢食,全凭一股蛮力;可眼前的队伍,竟列成了“鱼鳞阵”—— 前排盾兵屈膝结阵,后排弓兵箭在弦上,骑兵则隐在侧后方,阵型密不透风,分明是中原兵法的路数。
“那是阿骨律的紫貂旗。“副将低声道,指向北狄阵中那面绣着苍狼的大旗。
岳战霆握紧刀柄,十年前他用两千兵就追着北狄两万兵砍了三十里,对方连像样的铠甲都没有,如今却披着精铁裹甲,端坐于高头大马上,身后的亲兵捧着一卷舆图,显然是在临场调度。
“岳将军,别来无恙?” 阿骨律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带着几分汉话的流利,“十年不见,你的‘破山刀’还锋利吗?”
十年前 —— 那时的阿骨律,还只是北狄王帐下一个穿着破旧皮甲的小将,骑着瘦骨嶙峋的战马,在狼居胥山的混战中被岳战霆的军队一刀挑落马下。
那天的雪比今日更大,岳战霆带着两千亲兵追杀两万北狄溃兵。阿骨律趴在雪地里,望着岳战霆的军队,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意,只有一种被震撼到极致的狂热。
后来,阿骨律让人把大虞的各种兵法翻译成蒙语,彻夜研读,批注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汉字。
他用三年时间统一了分散的七部,用铁腕镇压了所有反对者。
他甚至偷偷派人与江南士族交易,用战马和皮毛换来了精铁、盐巴和工匠,将北狄的甲胄、弓箭全换了新模样。
而今,他身后的骑兵阵列严整,马鞍上的箭囊绣着汉地的云纹,连马镫都包着江南锻造的黄铜。
让岳战霆心惊的是,北狄军阵的排布也很有章法,攻守兼备,绝非当年那支只会横冲直撞的乌合之众。
岳战霆抬手挥旗,左翼五千骑兵缓缓前压,马蹄踏碎薄冰,发出 “咯吱” 的脆响 —— 这是试探,用十年前屡试不爽的 “锋矢阵”,看看对方是否还像当年一样不堪一击。
然而,阿骨律几乎在同时挥了挥手。
北狄阵中响起牛角号,前排盾兵迅速结成圆阵,盾与盾之间的缝隙里,探出密密麻麻的长矛,如同一头蜷起身子的刺猬。骑兵则悄然后撤,留出足够的缓冲地带,显然是看穿了“锋矢阵”的冲阵意图。
“有点意思。”岳战霆嘴角微动。十年前,北狄见到骑兵冲锋只会硬碰硬,如今却懂得 “避实击虚”。
他再挥旗,右翼弓兵突然前出,射出一轮箭雨,目标不是北狄士兵,而是他们阵前的雪地——那里埋着岳战霆昨夜命人布下的铁蒺藜,他想看看对方是否能察觉。
箭雨落地的瞬间,阿骨律的骑兵突然向两侧散开,露出阵后的三十名手持长杆的士兵。那些士兵快步上前,用长杆在雪地里试探,很快便将铁蒺藜一一挑出,扔到阵外。动作熟练,显然是受过专门训练。
“岳将军的老法子,还是这么好用。”阿骨律的声音带着嘲弄,却又藏着一丝敬意,“可惜,我请了江南的工匠,教我的人识得这些‘小玩意儿’。”
岳战霆瞳孔微缩。对方不仅看穿了铁蒺藜,还知道是他的“老法子”,显然对他的战术风格做过透彻研究。他忽然调转马头,对着中军喊道:“收兵!”
大虞军阵列如潮水般后退,秩序井然。
北狄阵中,阿古拉忍不住道:“父汗,不追吗?”
阿骨律望着岳战霆远去的背影,缓缓摇头:“他在试探我,我也在看他。追,就落了下乘。”
他抬手挥旗,“我们也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