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闯后,林大虎凑到黄狗儿身边:“狗儿,你真信李闯会放张温辽?万一他耍花样咋办?”
“他不会。” 黄狗儿望着远处的码头,“三成利足以让他铤而走险,再加上他对张温辽的怀疑,巴不得把这个‘隐患’送走。”
李闯回到徐州的当晚,帅府的亲卫便踏着夜色走进张温辽的营帐。
帐内烛火摇曳,张温辽正对着地图上的芒砀山标记出神,亲卫的声音像淬了霜:“张将军,三日后动身去济南。李帅与黄承天已经谈妥,你去那边‘休养’。”
“休养?” 张温辽猛地抬头,烛火在他眼中炸开一片惊愕。手中的笔 “啪” 地坠在地图上,浓黑的墨汁迅速晕染开,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
他一把攥住亲卫的胳膊,甲胄的棱角硌得对方生疼,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为什么是济南?我要见李帅,我要当面问他!”
亲卫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李帅说了,不必见了。你只需按时动身,其他的不必多问。”
说罢转身就走,帐帘被夜风掀起,灌进满室寒凉。
张温辽僵在原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脑海里翻腾着过往的画面:李闯带他落草,跟他说要成就一番事业;去年淮北突围,他率三百弟兄断后,回来时只剩七十人;攻徐州时,他一马当前打在最前面,不幸负伤…… 可如今,一场失利竟让自己成了可以随意抛售的货物。
心口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矛盾像毒蛇般啃噬着五脏六腑 —— 是愤怒,是不甘,还是对多年情谊的彻底绝望?
接下来的两天,张温辽卸下铠甲换上常服,三次走到帅府门前,都被持矛的卫兵拦在石阶下。“李帅不见。” 卫兵的声音像石头一样硬,每一次拒绝都像在他心上再划一刀。
第三日天还未亮,张温辽重新穿上那身跟随他多年的铠甲。甲片上的划痕都是功勋的印记,此刻却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肩膀。
他一步步走到帅府门前,朱漆大门紧闭,铜环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他缓缓跪下,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的闷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咚”—— 第一个头磕下去,额头撞上坚硬的地面,一阵发麻。他想起李闯当年拍着他的背说 “温辽是我左膀右臂”。
“咚”—— 第二个头落下,血珠从额角渗出来,混着晨露滑落。他想起弟兄们喊着 “张将军” 冲锋陷阵的模样。
“咚”—— 第三个头磕得最重,眼前阵阵发黑。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末将张温辽,谢李帅多年栽培。”
说完撑着地面站起身,挺直的脊梁在晨光里像一截即将断裂的长矛。转身时,他没有再回头看那扇门。
徐州帅府内,周鹏急得对李闯道:“帅爷,这买卖真的做亏了!张将军绝不是通敌的人,他对徐州的布防了如指掌啊!”
“亏?” 李闯冷哼一声,“两月后就能拿到第一笔银子,半年就能招五千新兵,还怕他一个张温辽?再说他本就嫌疑缠身,留着才是祸害。”
周鹏望着济南城的方向,眉头拧成一个结:“可他忠心……”
“忠心能当饭吃?” 李闯打断他,“一个被我弃用的人,黄承天能信他几分?没了兵权,他就是条离了水的鱼。” 城头的 “李” 字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仿佛在为这笔交易喝彩。
马车驶离徐州城时,张温辽从车缝里瞥见城门下的周鹏。那位智将穿着素色长衫,对着马车深深一揖,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动。
张温辽猛地别过头,眼眶发热,一滴泪终究还是没忍住,砸在冰冷的车板上。
济南城下,黄狗儿看着被押下马车的张温辽,快步迎上去,朗声道:“张将军,别来无恙?”
张温辽目光扫过济南城的轮廓,突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裹着苦涩:“黄兄弟好手段,用三成利和我那莫须有的通敌罪名,就买走了我这条命。”
“将军误会了。” 黄狗儿指着济南方向,那里的城楼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济南有你的位置,不会让你再受猜忌。”
李闯的亲卫道:“人已送到,两月后李帅亲自来取银子。若是少了一分,李帅的刀可不认人。”
进了济南内城,黄承天带着韩明璋、林大虎、张尽忠、张尽孝、周砚等人候在那里。
看到张温辽走近,黄承天快步迎上去,“张将军一路辛苦。” 语气里满是真诚。
韩明璋站在一旁,顿了顿。他打量着张温辽身上的铠甲 —— 那分明还是徐州军的样式,心里难免打了个突。
黄狗儿看出韩明璋的疑虑,刚要开口,黄承天却已上前一步,握住张温辽的手:“将军不必多心。我黄承天向来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请将军来,便是信得过将军的为人。”
他指着城门内的方向,“府衙已备下薄宴,咱们边吃边谈黄河渡口的防务 —— 那处的布防,我正想听听将军的高见。”
张温辽猛地抬头,对上黄承天坦荡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猜忌,没有审视,只有全然的信任。
一瞬间,连日来的委屈、愤怒、绝望仿佛都被这目光涤荡干净,眼眶一热,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用力攥了攥黄承天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