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然封闻言,沉吟片刻后抬眼看向邓正阳,语气坦诚中带着试探:“邓军师的谋划确实周全,老夫也信你今日所言出自真心。可人心隔肚皮,战场形势更是瞬息万变——今日黄大帅需卢家造势,许诺诸多好处;他日洛阳城破,山东军站稳脚跟,若黄大帅翻脸不认人,卢家空有‘士族楷模’的虚名,又能凭何自保?”
他这话看似质疑,实则是在拉近距离,直白地索要一份超越口头承诺的保障。
邓正阳心中暗笑,果然老谋深算,表面信他,实则从未放下戒备。他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老爷子顾虑的,在下自然明白。空口承诺终是虚妄,唯有利益绑定,才能让双方真正安心。不瞒老爷子说,如今我山东军已扩充至三十万之众,每日消耗的粮草便需千石,甲胄、兵刃、箭矢、伤药更是源源不断的刚需。”
他顿了顿,观察着卢然封的神色,继续道:“如今我军版图正向南扩张,急需稳定的供应商。卢家在江南有百年商路根基,粮行、铁铺、药庄遍布苏杭,若肯屈尊与我军合作,这些军需供应的差事,便全交由卢家来做。卢家从中赚取利润,既得实利,又与我军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比任何口头承诺都牢靠。”
卢然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经商获利本就是士族存续的根基,军需供应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这比单纯的仕途承诺更让他动心。但他仍故作沉吟:“军需供应干系重大,卢家自然愿意效力。只是......”
“老爷子放心,利润自然丰厚。” 邓正阳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意,“但既是合作,也需卢家表表诚意——军需定价可比市价稍低三成,这部分利润让出来,既是支持我军战事,也让黄帅看到卢家的真心。日后天下安定,江南商路的主导权,我军自会向卢家倾斜,这点损失不过是九牛一毛。”
“好!就依军师所言!” 卢然封当即拍板,脸上终于露出真切的笑容,“三成利润而已,卢家出得起!”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试探与戒备烟消云散。邓正阳抬手按住刚要唤账房先生的卢然封,笑着说道:“老爷子莫急,军需供应的具体章程,我后续派专人带文书来细谈,今日咱们得先敲定眼下最要紧的事——卢家如何帮我军扭转舆论。”
卢然封眼中精光一闪,身子微微前倾:“军师但说无妨,老夫已决意合作,自然全力配合。是要让族中文人写文章驳斥贺破虏?还是要散布江西军的劣迹?”
“光驳斥不够,要造实据、引联想。” 邓正阳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阴鸷,
“第一步,你让府中幕僚伪造几份‘密信’,就说贺破虏早年在辽北时,便与北狄首领有书信往来,信中要提‘愿以粮换境’‘暂缓攻辽’等字眼,再盖上仿刻的北狄印章,悄悄让可靠之人在茶馆、酒肆等文人聚集处‘遗失’;
第二步,让文人借题发挥,散布‘岳帅当年以两千兵力追着十万北狄打,何等神威,最后却兵败战死,绝非战力不济,定是有人通敌泄露军情’的说法,把矛头暗指贺破虏。”
他顿了顿,继续道:“第三步,再放风说‘贺破虏守襄阳时,城防坚固、粮草充足,却短短一月便弃城而走,转头就投靠周铭谅,若不是早有勾结,怎会如此轻易献城’。切记要循序渐进,先让密信流传,等百姓起了疑,再让文人引导议论,话不必说死,要留白——比如只说‘密信字迹与贺将军平日书信相似’‘襄阳失守时贺将军动向不明’,剩下的让百姓自己联想,比咱们直说更管用。”
卢然封听得连连点头,抚须赞叹:“军师此计甚高!留白引疑,比直言指控更能深入人心,百姓自己琢磨出来的‘真相’,比任何宣传都信得过。老夫这就安排人去办,三日之内,保证洛阳城内人人都议论贺将军的‘通敌疑云’。”
邓正阳拱手致谢,刚要起身告辞,卢然封却笑着挽留:“军师远道而来,又与老夫敲定如此大事,天色已晚,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咱们边吃边聊文人选谁、密信如何伪造更妥当。”
邓正阳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卢然封要进一步拉近关系,当即应下:“既蒙老爷子盛情,在下便却之不恭了。后续军需合作的细节,我明日派得力助手带文书来,与老爷子的账房先生细谈。”
卢然封大喜,当即吩咐下人备宴。宴席间,两人推杯换盏,从文人风骨聊到天下大势,越聊越投机。
直至月上中天,宴席才散。卢然封亲自将邓正阳送到府门口,握着他的手再三叮嘱:“老弟放心,明日一早,老夫便安排人去办密信的事,定不耽误你这边的部署。军需合作的文书,你尽管派人送来,老夫亲自盯着账房对接。”
邓正阳拱手致谢,翻身上马,在随从的护送下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邓正阳刚走,卢候武便凑上前来,语气中仍有几分犹豫:“父亲,咱们真要跟山东军绑死?万一黄宏文战败,咱们卢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卢然封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眼神锐利如刀:“这山东军的人比周铭谅眼光更长远。”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严肃,“你现在就去安排:让府中最可靠的幕僚伪造密信,印章要仿得逼真,却故意留几分破绽;再找几个与卢家无明面上牵扯的文人,把话透给他们,让他们去引导舆论。记住,全程都要隐去卢家的痕迹,就算日后事发,也绝不能查到咱们头上!”
“儿子明白!” 卢候武心中一凛,赶忙应声,转身便去安排。卢然封望着邓正阳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抚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另一边,邓正阳刚回到军营,随从们便围上来恭喜:“将军英明!不费一兵一卒就说服了卢家,这下咱们的舆论战稳了!”
邓正阳笑着摆了摆手,没多说什么,只是让随从们退下,独自走进了中军大帐。
帐内烛火摇曳,邓正阳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容。随从们不知道的是,他与卢然封在书房单独密谈了半炷香——卢然封答应合作的真正对象,从来不是黄宏文,更不是山东军,而是他邓正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