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天刚蒙蒙亮,街角的早点摊刚支起棚子,便有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晚城西茶馆捡着几封密信,是贺将军跟北狄首领写的,说要拿粮食换边境安稳呢!”
说话人压低声音,却故意让邻桌的食客听得一清二楚,手里还扬着一张抄录的信纸,字迹歪歪扭扭,却赫然写着“愿以粮换境”四字。
这消息如长了翅膀般,一上午便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茶馆里,说书先生正讲到岳战霆“两千破十万”的壮举,拍着醒木长叹:“想当年岳帅何等神威,辽北草原上闻其名便胆寒,可最后却兵败身死,咱们都以为是天意,谁知啊……” 他
故意顿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在听众的追问下才缓缓道,“昨日有人在酒楼‘捡’到密信,说贺将军早与北狄勾结,岳帅的行军路线都被他透了出去,这才遭了埋伏啊!”
“真的假的?贺将军可是抗狄英雄啊!” 有老者满脸不信,却被身旁的年轻人反驳:“英雄也会变啊!你忘了他守襄阳时,一月就弃城了?转头就投靠周铭谅,不是早有勾结是什么?”
更有文人模样的人拿出纸笔,现场写起诗文,标题便是《斥贺贼通敌疏》,用词辛辣,句句直指贺破虏“卖主求荣”。
流言愈演愈烈,竟有人在朱雀广场摆起香案,发起“全民公议”,喊着“严惩通敌贼将”的口号,还制作了木牌让百姓“投票”——一面写着“信贺破虏清白”,一面写着“斥贺破虏通敌”,短短一个时辰,“通敌”的木牌便堆成了小山。
守城队长赵二虎见状,气得浑身发抖。他早年追随贺破虏抗狄,亲眼见过贺破虏身中三箭仍死守阵地,怎容得旁人这般污蔑?
他挤开人群,高声道:“乡亲们别信谣言!当年辽北之战,贺将军带着咱们断粮三日都没退过一步,怎么可能通敌?密信定是伪造的!”
可他的话刚说完,便被一片苛责声淹没。
“你是贺破虏的手下,当然帮他说话!”
“说不定你也参与通敌了!”
一名被卢家收买的泼皮上前一步,指着赵虎的鼻子骂道:“贺贼通敌证据确凿,你还敢帮他狡辩,是不是想让北狄打进来害咱们?我看这守城队长你也别当了,赶紧滚!”
人群跟着起哄,“罢免赵虎”“紧闭城门防通敌”的喊声此起彼伏,赵虎气得脸色铁青,却百口莫辩,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被流言裹挟。
这一切的背后,正是卢家在推波助澜。卢然封坐在府中,听着下人汇报广场上的乱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做得好。” 他放下茶杯,对着卢候武吩咐,“再去一趟赵家、高家、袁家,就说山东军承诺,战后会按各家出力多少划分商路,谁要是不肯加入,日后洛阳城的好处,可就没他们的份了。”
卢候武领命而去,先到了赵家。
赵家家主赵德昌正对着舆图发愁,见卢候武来访,连忙起身相迎。“卢公子此来,可是为了流言的事?”
他早已察觉舆论不对劲,却拿不准该不该掺和。
“赵伯父明鉴。” 卢候武开门见山,“如今山东军二十万大军压境,周铭谅必败无疑。我卢家已与山东军定下盟约,战后可保家族富贵。伯父若肯加入,咱们联手掌控洛阳舆论,他日山东军入城,赵家不仅能保住田产,还能拿到江南的绸缎商路。”
赵德昌却没有立刻应声,手指摩挲着桌案上的玉镇纸,神色凝重地看向卢候武,先抛出第一个疑问:“贤侄先别急着说好处,老夫先问一句——如今洛阳城在江西军手里,周铭谅坐拥城池与兵马,咱们为何放着眼前的江西军不合作,反倒要去攀附城外的山东军?这可不是小数目,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啊。”
卢候武早有准备,端起茶杯给赵德昌续了半杯茶,从容解答:“伯父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但您只看到江西军占着洛阳,却没看清他们的根。周铭谅是行伍出身,最恨咱们士族兼并土地、垄断资源,去年他在益州时,就以‘助军饷’的名义,抄了三家当地士族的家产。贺破虏虽是名将,却只认军务不认人情,前几日他还当众斥责过洛阳士族‘囤积居奇’。”
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江西军待咱们是‘用完即弃’,眼下要靠咱们安抚百姓才暂时容忍,等战事平息,咱们迟早是他们的‘肥羊’。可山东军不一样,他们要的是天下,不是洛阳一座城,治理天下离不了咱们士族的人脉、学识和根基,黄宏文想坐稳江山,就必须拉拢咱们,这是‘长久之盟’,和江西军的‘权宜之计’天差地别啊。”
赵德昌听得微微点头,指尖的动作缓了些,随即抛出第二个顾虑:“话虽如此,可山东军早年在德州、青州,也没少打压士族,黄宏文对咱们这些世家大族,向来没什么好脸色,怎么突然就愿意让步了?这转变未免太快,老夫心里不安。”
“伯父是记着早年德州的事吧?” 卢候武笑了笑,解释道,“那时候山东军刚立足,粮草短缺,打压的都是那些‘囤积粮草、哄抬物价’的蛀虫,并非针对所有士族。您看东昌府的崔陵大儒,主动捐粮助军,黄宏文不仅保了他家田产,还举荐他的学生做了青州学官。”
他凑近几分:“山东军现在势力大了,要从‘打天下’转向‘治天下’,黄宏文比谁都清楚,光靠武将守不住江山,必须得靠咱们这些有根基、有学识的人。他让步不是怕咱们,是需要咱们,这种‘相互需要’的盟约,比江西军的‘暂时容忍’牢靠百倍。”
赵德昌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但仍没松口,抛出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顾虑:“就算你说得都对,可‘相互需要’终究是口头说法。他日山东军真入了城,翻脸不认人怎么办?仅凭一纸帛书,能当得了保障吗?咱们总不能拿全族性命赌黄宏文的‘良心’吧。”
“伯父放心,这层咱们早想到了。” 卢候武从怀中取出两份帛书,一份递过去,一份自己留着,“这不是普通帛书,上面有邓正阳军师的亲笔签名和山东军的行军大印,邓军师是山东军的谋主,说话比黄宏文还管用。更重要的是,咱们与山东军约定了‘相互牵制’——咱们负责筹备粮草、安抚百姓、掌控舆论,山东军负责攻城作战,没有咱们的粮草和民心,他们在洛阳也站不稳。”
他压低声音:“而且我卢家已在城外备好了退路,若山东军真要翻脸,咱们就联合所有士族断其粮草,再南渡长江。但以山东军的格局,绝不会做这种‘自断臂膀’的事。这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就看伯父敢不敢伸手了。”
赵德昌看着帛书,沉默半晌,终于咬牙道:“好!老夫信卢家一次!赵家的文人墨客,任凭卢公子调遣!”
有了赵家带头,高家、袁家也很快松口,毕竟在乱世中,依附强者才能保全家族。短短一日,洛阳城内留下的四大士族便达成同盟,所有文人墨客都开始为山东军“发声”,将贺破虏的“通敌罪证”编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画了“贺破虏私会北狄首领”的连环画,在城中四处张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