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郑南便起身了。
他换上了一身深蓝色长袍,腰束玉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这身装束不像江湖客,倒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裂海枪没有带,只随身佩了柄长剑——那是当年先皇御赐的“镇岳剑”,象征着他皇室武师的身份。
临行前,他去看了白晔。少年还在睡,安若守在门外。
“郑前辈。”安若轻声行礼。
“看好他。”郑南只说了三个字。
安若重重点头:“我会的。”
郑南转身出府。门外,李田和辛云已经等在那里。
“郑叔,”李田神色凝重,“我和辛云暗中跟着。顾新在城东安排了人手,若有变故,随时可以接应。”
郑南看了他们一眼:“别轻举妄动。这里是南都,不是江湖。”
“明白。”李田压低声音,“昨夜我进了趟皇宫,见了皓曦公主。她答应今日会来府上,和皓凌殿下一起看住白晔。”
郑南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那孩子有她们护着,我便放心了。”
他不再多言,迈步走向皇宫方向。晨光熹微,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扫街的老汉和赶早市的商贩。郑南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仿佛不是去赴一场可能充满凶险的朝会,而是去访友。
李田和辛云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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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府,白晔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揉着眼睛走出房间,却发现院里多了两个人。
皓曦和皓凌并肩站在院中梧桐树下,一个白衣如雪,一个紫衣似霞,晨光透过枝叶洒在她们身上,美好得不真实。
“皓曦姐姐!皓凌姐姐!”白晔惊喜地跑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皓曦转身看他,眼神比平日柔和许多:“来看看你。”
皓凌则笑道:“怎么,不欢迎啊?”
“欢迎欢迎!”白晔开心地点头,“安若姐姐呢?我告诉你们,安若姐姐做的早饭可好吃了!”
正说着,安若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上面摆着清粥小菜:“白晔,快来吃早饭。两位殿下也一起用些吧?”
四人围坐在院中石桌前。气氛有些微妙,但白晔浑然不觉,只顾着给三位姐姐夹菜。
“这个咸菜是安若姐姐自己腌的,可好吃了!”
“皓曦姐姐你尝尝这个粥,加了山药,对脾胃好。”
“皓凌姐姐,这个鸡蛋羹嫩不嫩?”
他忙得不亦乐乎,三位女子看着他,眼中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只是皓曦和皓凌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她们知道,此刻的郑南,已经进宫了。
而皇宫里,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几句问话。
皇宫,正阳门外。
郑南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那朱红的高墙、金色的琉璃瓦。晨光中,皇宫巍峨庄严,却也透着一股森严的冷意。
“郑师。”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郑南转身,只见三皇子皓训缓步走来。他今日穿了一身素雅青衫,手中拿着一卷书,不像皇子,倒像是个游学的书生。
“训殿下。”郑南微微颔首。
“多年未见,郑师风采依旧。”皓训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也望向那宫门,“我与你同去。”
郑南看了他一眼:“殿下这是……”
“二哥的性子,我最清楚。”皓训淡淡道,“他既然设了这个局,就不会轻易罢休。父皇耳根子软,又顾及皇室颜面,难保不会做出糊涂决定。”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郑南:“郑师曾教导我们兄弟三人三年。这份师恩,皓训不敢忘。”
郑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殿下有心了。”
“不是有心,是应该。”皓训微微一笑,“况且,我也很想知道,能让郑师不惜得罪皇室也要保下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两人不再多言,并肩走进宫门。
侍卫见了郑南腰间的镇岳剑,纷纷躬身行礼,无人敢拦。
御书房在皇宫深处,穿过三道宫门,走过长长的回廊,方才抵达。
书房外,已有内侍等候。
“郑师,训殿下,陛下已在里面等候了。”内侍躬身道。
郑南推门而入。
书房内,气氛凝重。
皇帝皓勋坐在主位上,脸色有些疲惫。他左手边站着皓讯,右手边空着一个位置——那是张炎平日站的地方,如今空着,更显突兀。
“郑师来了。”皓勋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老臣参见陛下。”郑南躬身行礼。
“免礼。”皓勋摆摆手,“训儿也来了?坐吧。”
皓训在侧首坐下,神色平静。
皓讯看着郑南,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却很快掩饰过去,换上恭敬神色:“郑师多年不入宫,今日怎么有空来?”
郑南不接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说:“陛下召老臣来,想必是为了前几日南门江畔之事。”
皓勋揉了揉眉心:“正是。郑师,那日之事,朕已听讯儿说了。江湖人士武力劫夺朝廷钦犯,还打伤了禁军将领……这事,闹得有点大。”
“陛下,”皓讯接口道,“那辛云乃是潜入皇宫的刺客,按律当斩。郑师门下之人不但劫囚,还打伤王虎王狼等将领,这分明是藐视朝廷,藐视皇室!”
他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真是为了维护朝廷法度。
郑南却笑了:“王爷说那辛云是刺客,可有证据?”
皓讯一滞:“他潜入皇宫是事实!”
“潜入皇宫,未必就是刺客。”皓训忽然开口,声音温和,“也许是走错了路,也许是找人。皇兄也知道,皇宫这么大,初来乍到迷路也是常事。”
他看向皓勋:“父皇在位时,不也曾有官员误入后宫,闹出笑话吗?最后查明只是醉酒走错,并未治罪。”
皓勋想起这桩旧事,神色稍缓。
“那不一样!”皓讯急道,“那人是官员,这辛云是江湖杀手!而且他闯入的是曦华宫,是大皇女的寝宫!万一对曦儿不利……”
“二哥多虑了。”皓训打断他,“曦儿的曦华宫守卫森严,十二内侍个个都是好手。若真有人图谋不轨,他们早就拿下了。可据我所知,那辛云是被十二内侍在宫墙外发现的,并未真正进入曦华宫。”
他说得有理有据,皓讯一时语塞。
郑南趁机道:“陛下,老臣可以担保,辛云绝非刺客。他是我那徒儿白晔的护卫,那日是为了寻主,才误入皇宫。至于劫囚之事……更是误会。”
“误会?”皓讯冷笑,“数十人亲眼所见,那白晔在南门江畔大打出手,打伤禁军将领,这也能叫误会?”
“王爷说的打伤,是指白晔一人独战王虎、王狼、罗恶、混爷、刘太监五人,还占了上风吗?”郑南淡淡道,“若真是如此,那王虎等人也该好好反省反省,五个龙象境打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传出去,丢的是南国禁军的脸。”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皓讯脸色铁青。
皓勋却听出了关键:“郑师,你说那白晔……十二岁?”
“是。”郑南点头,“十二岁的龙象境。”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
十二岁的龙象境,这是什么概念?皓勋自己也是龙象境,但他是在三十岁那年突破的,已经被誉为天才。十二岁……闻所未闻。
皓训眼中也闪过讶异,但他很快恢复平静。
“就算他天赋异禀,也不能成为触犯国法的理由。”皓讯咬牙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人人都因天赋高就可以为所欲为,这天下岂不乱套?”
“王爷说得对。”郑南忽然赞同,“所以老臣今日来,就是要请陛下依法处置。”
皓讯一愣。
郑南继续道:“按南国律法,私闯皇宫者,杖五十,流放三千里。但那日辛云并未真正入宫,只是在宫墙外被擒,可按‘擅闯禁地’论处,杖三十,监禁三月。”
他看向皓勋:“至于白晔,他在南门江畔与人斗殴,可按寻衅滋事论处,罚银百两,杖二十。老臣愿代他受罚。”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承认了“过错”,又将其性质降到最低。
皓训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郑师果然是郑师,看似刚直,实则深谙朝堂之道。
皓讯却急了:“这太轻了!他们打伤的是禁军将领!”
“禁军将领五人围攻一个十二岁少年,反被打伤。”郑南看着他,“王爷觉得,这事传出去,是白晔的过错大,还是禁军的颜面损失大?”
皓讯语塞。
“够了。”皓勋终于开口,声音疲惫,“此事……就按郑师说的办吧。”
“皇兄!”皓讯急道。
“朕意已决。”皓勋摆摆手,“郑师,你那徒儿……朕想见见。”
郑南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要见,是他的荣幸。只是那孩子性子单纯,怕冲撞了陛下。”
“无妨。”皓勋道,“三日后,带他进宫。”
“是。”郑南躬身。
事情似乎就此定下。
可就在这时,书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陛下!不好了!宫外……宫外有大军集结!”
“什么?!”皓勋猛地站起。
皓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换成惊怒:“何人如此大胆?!”
郑南和皓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来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
皓训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远处宫墙上,可以看见黑压压的军队,如潮水般涌来。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
“看来,”他轻声道,“有人等不及了。”
书房内,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皓勋脸色煞白,看向皓讯:“讯儿,这是……”
皓讯忽然笑了,笑容里再无半点恭敬:“皇兄,你说呢?”
他慢慢走到书房中央,环视众人:“张炎南下,北边边防军主力随行。如今这皇城内,能调动的军队,除了本王的禁军,还有谁?”
“你……”皓勋指着他,手指颤抖。
“皇兄,”皓讯笑容渐冷,“你坐这个位置,太久了。也该……让让了。”
他看向郑南:“郑师,本王最后问你一次——是站在本王这边,还是……”
话未说完,郑南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拔出了镇岳剑。
剑锋直指皓讯。
“老臣的答案,三十年前就给了先皇。”郑南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铁,“忠君,卫国。”
皓讯眼神彻底冷下来:“那就……别怪本王了。”
他拍了拍手。
书房门被猛地撞开,王虎、王狼带着数十名高手冲了进来,将郑南和皓训团团围住。
窗外,三万大军的脚步声,如闷雷般响起。
震动了整座皇宫。
也震动了,这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