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林素月终于回来了。
她推开房门时,裴清正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诗集——装样子用的,他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妻主。”裴清放下书,想要起身。
林素月快步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别动,坐着就好。”她在榻边坐下,目光先落在裴清明显隆起的腹部,眼神复杂地闪了闪,才抬起手,轻轻覆上去。
她的手掌冰凉,凉得裴清腹部皮肤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今天……感觉怎么样?”她问,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喉咙里都带着干涩的摩擦声。
“还好。”裴清轻声说,将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试图传递一点暖意,“孩子很安静,没闹我。”
林素月“嗯”了一声,手指在那片弧度上轻轻摩挲。
她的动作很温柔,但裴清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僵硬。
“妻主,”他看着她疲惫的侧脸,看着她眼下浓重的连脂粉都遮不住的青黑,“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林素月的手顿住了。
她能感觉到裴清腹部的弧度温暖地抵在自己掌心,能闻到他身上属于怀孕男子特有的柔和气息。
这一切都如此真实,如此……令人眷恋。
外面那些算计、背叛、压力,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遥远了。
至少,她还有辞玉。还有这个孩子。还有一个家。
这个认知像最后的浮木,让她在汹涌的暗流中勉强稳住身形。
许久,林素月才慢慢松开手。
她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
“辞玉,”她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但依旧干涩,“你以前问过我,如果天要塌下来了,我会怎么办。”
裴清的心脏轻轻一跳。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专注地看着她:“嗯。”
林素月与他对视,看了很久,像是在权衡什么,又像是在做某个艰难的决定。
最终,她缓缓开口: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天,真的要塌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裴清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指节微微发白。
他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恐和茫然:“妻主,你在说什么?什么天要塌了?是不是……是不是那些麻烦还没解决?”
“解决?”林素月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讽刺,“怎么解决?辞玉,有些麻烦,不是你想解决就能解决的。因为那些麻烦的根源,根本不在我这里。”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你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吗?”
裴清的睫毛颤了颤,轻声接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对。”林素月转回头看向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你知道,在朝廷里,在那些真正的权力游戏里,谁才是猎人,谁才是兔子,谁又是……猎狗吗?”
裴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素月也不需要他回答。
她继续说下去,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见,又像是终于卸下了最后一点伪装:
“我以前总觉得我是猎人。我掌控醉仙楼,掌控那些达官贵人的秘密,掌控那些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的消息。我以为我手里握着刀,握着能割开任何人喉咙的刀。”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握成了拳。
“可现在我才知道,我从来都不是猎人。我只是……一把刀。一把别人用来杀人的刀。”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很久,久到裴清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了。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更低的声音继续说道:“辞玉,你听说过三年前先帝驾崩、新帝刚即位时的那场动荡吗?”
裴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我……不太懂朝廷的事。”
“那时候,新帝刚坐上龙椅,位置还没坐稳。”
林素月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朝中几个手握实权的老臣联手施压,想要架空新帝,把持朝政。新帝在宫中孤立无援,外面都是那些老臣的眼线,连一道密旨都传不出去。”
她顿了顿,看向裴清:“你知道后来是怎么破局吗?”
裴清配合地摇头。
“是一位大人——我不能说她的名字——暗中出力,帮新帝稳住了局面。”林素月的声音更低了,“那位大人动用了她在宫外所有的力量,包括……包括我。那些老臣的心腹,那些在关键位置上阻碍新帝的人,那些需要‘消失’才能让新帝政令通行的人……都已经处理了。”
“我做了三年锋利的刀。”林素月扯了扯嘴角,“三年里,我手上沾的血,大概能染红静心园这片池塘。但我以为这是值得的,我帮新帝坐稳了江山,帮那位大人巩固了权力,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财富,地位,还有……保护你的能力。”
她看着裴清,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多得裴清一时无法完全解读。
“可现在,新帝坐稳了位置,朝局也稳了。那些曾经需要被‘处理’的人,早就成了枯骨。我这把刀……太脏了,沾了太多血,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
“所以现在,轮到我这把刀被‘处理’了。”
裴清在心里快速分析着这些话里的信息,林素月背后的人,果然是朝中重臣,而且当年参与了权力斗争,现在已经也已经在被清算。
“妻主……”
“你在说什么?什么刀?什么杀人?你……你到底在做什么?”
林素月看着他眼中的恐惧,这些肮脏的事,这些沾血的事,他不懂,也不该懂。
这样也好。
至少,在这场风暴彻底降临之前,他还能活在干净的幻象里。
“没什么。”她最终说,语气重新变得平静,“只是生意场上的事,有时候就跟朝廷里的争斗一样,用完就丢,没什么稀奇。”
她站起身,开始慢慢踱步。
“西北的商路,我放弃了。”她背对着裴清,声音从阴影里传来,“锦阳城的铺子,能卖的都卖了。醉仙楼……也只留最核心的部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家还在,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裴清看着她挺直的背脊,看着她强撑着的姿态,在心里轻轻笑了笑。
留得青山在?
可惜啊,林素月,你的青山,你背后的靠山,你经营多年的势力网,你所有引以为傲的资本,都已经在崩塌了。
“妻主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裴清轻声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腹部,“不管怎么样,我和孩子都会陪着你。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林素月猛地转过身。她看着裴清,看着他脸上温柔的笑容。
她的眼眶忽然红了。
她快步走回来,走到裴清面前,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
“辞玉,”她低声说,声音哽咽得厉害,“我发誓,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们。这是我……唯一还能做到的事了。哪怕天真的塌下来,我也会用我的身体,为你们撑出一片能活命的空间。”
“我相信你。”裴清轻声说,将脸靠进她掌心,闭上眼睛,“妻主,无论如何,我相信你。”
林素月的手颤抖了一下。
她低头,在裴清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那天夜里,林素月难得地早早歇下。
她抱着裴清,手掌贴着他隆起的腹部,很快便沉沉睡去——她太累了,累到连维持警惕的力气都没有了。
裴清却醒着。
他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感受着身后均匀的呼吸,感受着贴在自己腹部的那只手的温度。
然后,他的手也缓缓覆上去,覆盖在林素月的手上,覆盖在那片隆起的弧度上。
裴清闭上眼睛。
他在心里想象着,如果此刻,闯进来的不是林素月,而是别人。
那些曾经在醉仙楼里觊觎过“玉公子”的客人,那些嫉妒林素月的对手,那些隐藏在暗处、对他这副身子感兴趣的势力。
她们会怎么做?
会撕开他的衣服,让那隆起的腹部完全暴露在灯光下吗?会用贪婪的手掌抚摸、揉捏、甚至拍打那片弧度吗?会一边羞辱他,一边逼他说出林素月的秘密吗?会在他耳边低语,说“你妻子已经完了,以后你就归我了”,然后——
裴清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那种熟悉的兴奋感又涌上来,像潮水一样冲刷着他的理智。
裴清轻轻吸了口气,将那些翻涌的念头压回心底最深处。
还不是时候。
林素月还没有完全崩溃,她的势力还没有彻底瓦解,这场戏的高潮还没有到来。
他要等。
等到林素月失去一切,失去所有庇护,连静心园这道最后的屏障都守不住的时候。
等到那些觊觎者终于按捺不住,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的时候。
等到他——苏辞玉,这个怀着林素月遗腹子的、美貌柔弱的男子,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像一块肥肉被扔进饿狼群中的时候。
那才是他期待的时刻。
那才是……真正的表演开始的时候。
他的手在腹部轻轻抚摸,感受着那片虚假的弧度,感受着系统模拟的生命脉动。
快了。
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