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小南沟的山路,积雪被踩得一片泥泞污浊。黄金镐走在最前头,深一脚浅一脚,皮帽子歪戴着,脸上横肉冻得发紫,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他娘的,这鬼天气,这破路!让老子遭这份罪!”
他身后跟着的几十号伪军,队形散乱,一个个缩头缩脑,手里的旧枪像是烧火棍,扛在肩上都觉得沉。队伍末尾,是沉默行进的一个日军小队,刺刀雪亮,皮靴踏地声整齐而沉重。中岛中尉骑在一匹抢来的杂色蒙古马上,脸颊旧疤在惨淡的天光下更显阴沉。
“快点!磨蹭什么!”一个日军军曹用生硬的中文对着前面的伪军呵斥。
黄金镐回头,正好看见那军曹轻蔑的眼神,心头一股邪火噌地窜起来,却又不敢对着日本人发作,只能把气撒在自己手下身上:“都他妈聋了?没听见太君发话?给老子跑起来!一群废物点心!”
他抡起手里的马鞭,没头没脑地抽在离他最近的一个伪军背上,那伪军疼得一咧嘴,敢怒不敢言,只得加快脚步。
“黄队长,”中岛冰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注意纪律。你的队伍,太散了。”
“是,是!太君!”黄金镐连忙换上一副谄媚嘴脸,转过身点头哈腰,心里却骂翻了天:他娘的,让老子在前面趟雪探路,吃风喝烟的,你们在后面骑马的骑马,走路的也走得舒坦,还嫌老子队伍散?有本事你们走前面!
转过山坳,小南沟村出现在眼前。村子静得可怕,几缕稀薄的炊烟被寒风一吹就散。村口老槐树下,几只瘦鸡在雪地里刨食。
黄金镐停下,看向中岛。
中岛勒马,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冷冷道:“按计划执行。你的队,从村东头进去。记住命令。”
“嗨依!”黄金镐应了一声,转过身,脸上的谄媚瞬间变成凶戾。
他“哗啦”一下拔出腰间的王八盒子,对着手下吼道:“都听见了?进村!老子把话撂这儿——眼睛都他妈给老子放亮!值钱的,能吃的,牲口,全给老子搜出来!谁敢私藏,老子剁了他的手!房子,给老子点!动作都利索点,别跟娘们似的!”
他顿了顿,三角眼里凶光闪烁:“太君在后面看着呢!谁要是怂了,慢了,坏了老子的差事,别怪老子手里的家伙不认人!干好了,回去有赏!”
伪军们被他一通吼,又被“有赏”二字勾着,恐惧里混进贪婪,乱哄哄地应着,端着枪,推推搡搡朝村子涌去。黄金镐提着枪,带着两个亲信,大摇大摆走在中间。
第一个遭殃的是村口那户。门被一脚踹开,屋里老汉惊得手里的柴火掉在地上。一个伪军枪口杵到他眼前:“老东西!家里藏啥了?男人呢?”
老汉哆嗦着:“军爷……就俺和孙子……”
“搜!”黄金镐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伪军们立刻翻箱倒柜,破柜子被撬开,烂衣服扔了一地,瓦缸被推倒,小半缸杂合面洒了出来。
“队长!有粮!”伪军兴奋地喊。
老汉扑过去想护,被一个伪军踹开,倒在炕沿边,额头见血。小孙子吓得哇哇大哭。
“哭丧呢!”黄金镐上前,用枪管拨拉了一下洒在地上的粮食,啐了一口:“妈的,就这么点?穷鬼!”他对手下一挥手:“装走!看看还有别的没!”
类似的场景在村里各处上演。哭喊声、喝骂声、砸抢声四起。黄金镐站在村子中央的雪地里,看着手下像一群红了眼的饿狼四处扑咬,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哭嚎和求饶,心里那股被日本人驱使、憋了一路的窝囊气,似乎找到了一丝扭曲的发泄口。
他看见一个手下从一个媳妇怀里抢过个粗布包袱,那媳妇哭喊着来夺,被那伪军反手一巴掌扇倒在地。黄金镐不仅没制止,反而咧嘴笑了笑,对旁边亲信说:“瞧见没?这手劲儿还行。”
看见几个伪军围住一个半大孩子,抢他怀里死死抱着的母鸡,孩子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撒手,黄金镐皱了皱眉,骂了句:“废物!连个小崽子都收拾不了!”
他大步走过去,抬脚就踹在那孩子腰眼上,孩子惨叫一声松了手,母鸡被抢走。黄金镐看也不看疼得蜷缩在地的孩子,转身又去别处巡视。
火焰开始从几处茅草屋顶窜起,浓烟滚滚。一个看起来有点力气的汉子,拿着镐头想反抗,被几个伪军围住,很快砍倒在雪地里,血汩汩地流。黄金镐路过时,瞥了一眼那汉子兀自圆睁的、充满恨意的眼睛,心里莫名烦躁,踢了一脚雪盖上去,骂道:“找死!”
中岛骑着马在不远处冷冷看着,对身边军曹吩咐了几句。军曹跑过来,对黄金镐道:“黄队长,太君命令,加快速度,一小时后撤离,村后已派人警戒。”
“知道了!”黄金镐没好气地应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就像条被拴着链子的狗,主人让咬谁就咬谁,咬慢了还要挨鞭子。
看着眼前这片在哭喊和火焰中崩溃的村子,他并没有多少愧疚,只有一种麻木的、夹杂着施暴快意和自身处境憋屈的复杂情绪。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那是刚才踹那孩子时,那孩子吐出来的。
“都他妈快点!搬东西点火,别磨蹭了!”他挥舞着手枪,嘶声催促,声音在寒风和喧嚣中有些变形。
远处,榆树坪的方向,也隐约升起了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