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是按着预期在进行。
陈劲的伤彻底养好后,行事愈发沉稳。
云城地下世界的版图经过一番洗牌,那些曾对裴越位置虎视眈眈的势力,要么被他干脆利落地清掉,要么在几次硬碰硬后彻底臣服。
他接管了裴越留下的部分脉络,又凭着狠劲拓展出新的疆域,如今提起陈劲的名字,道上的人都会下意识收敛声息。
他和祁钧的合作项目也驶入正轨。
两个原本在不同赛道的人,因为容妤这道交集,竟也磨合出几分默契。
祁钧依旧是那个滴水不漏的商人,只是看向容妤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在会议上目光相撞,也只是礼貌性地点头示意,像在刻意划清界限。
容妤把更多精力放在公司事务上。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在男人之间周旋的菟丝花,陈劲的保护给了她底气,自己的手腕则让她站稳了脚跟。
几个月后的一个午后,易怀征把一份文件放在容妤桌上,文件袋上印着法院的红章。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眼底带着点复杂的情绪:“下来了。”
容妤翻开文件,判决结果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死刑,立即执行。
没有意外,却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她想起最后见裴越时,他穿着磨出毛边的囚服,想起他眼底那团不肯熄灭的火,最终还是被监狱的阴翳彻底浇灭。
消息传开后,云城没掀起太大波澜。
对大多数人来说,裴越的名字早已随着他的落网成为过去式,一个黑老大的结局,本就该如此。
只有易怀征在一次偶遇时,状似无意地提了句:“听说裴越在里面没上诉,也没见任何人,就安安静静待着,像早就等这一天了。”
陈劲晚上回来时,见她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从身后轻轻圈住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别想了。”
“嗯。”容妤应了一声,“只是觉得……太快了。”
“不快。”陈劲的声音很沉,“他手上的人命,够判十次了。执行日期定在下个月月初,你要……去送最后一程吗?”
第二天下午,她开车来到监狱附近的路。
高墙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风吹过,卷起枯黄的碎片打着旋儿飘远。
容妤徘徊良久,终究还是进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探监室的光线比上次更暗,裴越坐在对面,比从前又清瘦了一圈。
只是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温和。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急着伸手贴向玻璃,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容妤,像在看一幅看了很久的画。
直到狱警轻咳一声,他才缓缓拿起电话,声音很轻,“你来了。”
“嗯。”
“这次是你主动来的,我很高兴。”
“下个月月初,我就要死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既没有恐惧,也没有不甘,仿佛即将赴死的人并非他一样。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知道。”他笑了笑,“意味着,不用再想那么多了。”
“你呢?你觉得,我该死吗?”
“法律判了。这不是我能评判的。”
裴越原本平和的目光执拗起来,“法律判的是它的理,我要听你的。容妤,你说该,我认,你说不该……”
容妤被他眼里的期待压迫感逼得烦躁,那些关于他血腥手段的记忆涌上来,压过了一闪而过的犹豫。
“该。”她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你手上的人命,早就够了。”
裴越盯着她看了很久,那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底,带着种诡异的满足,像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答案。
“好。”他轻轻说,尾音拖得很长。
容妤不敢再看,逃也似的离开了监狱。
第二天凌晨,容妤接到易怀征的电话,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容妤,你……你做好准备,裴越他……”
容妤的心猛地沉下去。
赶到监狱外时,警戒线已经拉起。易怀征脸色惨白地站在路边,递给她一张现场照片。
不是警方拍的,更像是内部人偷偷传出来的。
照片里,裴越倒在墙角,脖颈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不是利器造成的,而是硬生生用指甲抠挖撕扯出来的,血肉模糊。
他的头歪向一边,脸上带着诡异的平静。
而他身后的白墙上,用暗红色的血写着一行字:
法律没资格审判我
“狱警发现时已经晚了……”易怀征的声音艰涩,“他用吃饭的搪瓷碗边缘,反复磨薄了一个角,先割开了动脉,再……再用指甲把伤口撕开的。那碗边缘都磨出了豁口,全是血……”
容妤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句血字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忽然想起裴越昨天那句“我只听你的”,想起他最后那个诡异的笑。
他哪里是要她的答案,他是要借她的口,给自己一个亲手了断的理由。
法律判他死刑,可他偏要自己动手,用最惨烈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能决定他生死的,从来只有他自己,或者说,只有他在乎的人那句“该”。
阴沉的天终于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容妤却像感知不到一般。
“该……”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字。
胃里的翻江倒海骤然加剧,她猛地弯下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
眼前的警戒线、高墙、易怀征焦急的脸,全都开始旋转、模糊,像被揉碎的色块。
“容妤!”易怀征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裴越,你好狠。
对我,也对你自己。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容妤只觉得头痛欲裂,她环视四周,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挂着的输液袋,还有趴在床边浅眠的陈劲。
他眼下泛着青黑,显然守了很久,却一直握着她的手给她取暖。
她动了动手指,陈劲立刻醒了,面露惊喜:“醒了?感觉怎么样?”
容妤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没事。”
护士进来替容妤检查了一番,确认无碍后离开了病房。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气质严谨的男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容妤小姐,您好。”男人递过名片,语气平稳,“我是裴越先生的私人律师,鄙姓张。”
容妤眉心一跳,问他来意。
张律师没多寒暄,直入正题,“裴越先生在入狱前,立下过一份遗嘱,委托我在他身后交给您。他将名下所有已完成合法化的产业,包括三家科技公司的股权、两处商业地产,以及一笔流动资金,全部转赠给您。”
容妤愣住,没有伸手去接。
张律师以为她对合法化心有顾虑,连忙补充,“这些产业的所有手续都已办妥,完全合法,与过去的任何灰色地带无关。”
“裴先生说,这些是干净的东西,配得上您。”
他……什么时候立的遗嘱?”
“在他决定不再上诉的时候。他说,早该为你准备些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他还留了句话。”张律师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折叠的信纸,“说不必念给你听,你看了便知。”
容妤展开,上面是裴越的字。
“那些见不得光的,我自己带下去了。剩下这些干净的,换你往后顺遂。别总想着该与不该,活着,本就该贪心点。”
张律师又说了些财产交接的细节,容妤听得有些恍惚,直到他离开后,才终于回神。
她喃喃自语,“他总是这样。用他自己的逻辑,做着自以为对我好的事,从来不管我要不要。”
陈劲轻叹,“但这一次,他把选择权给你了。接不接,都由你。”
“接。”她轻声说,将信纸折好,“但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这些干净本身。”
“好。”
几天后,容妤出院。
车驶过监狱附近的梧桐道时,落叶已经被清扫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
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不断延伸的路。
有些债,法律讨了。有些情,时间会慢慢磨。而那些藏在血腥与偏执背后的、笨拙的温柔,或许不必原谅,但终究,该被记得。
就像那行血字终究会被冲刷干净,而那些干净的东西,会在往后的日子里,替他向她说一句:
“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