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妤脚步顿住,回头看他。
宁煦低着头,肩膀微微塌着,整个人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孤寂。
“……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他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刘阿姨做的饭总是那么多,吃不完。”
这话听起来像是抱怨,却透着一股深切的孤独。偌大豪华的公寓,精心准备的饭菜,却总是只有他一个人。
容妤看着他微微蜷缩的脊背,想到刘阿姨说的他喊她名字的事,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拒绝,保持距离。
可眼前这个少年,褪去了所有的张扬,看起来就像个没人要的小孩。
她沉默了几秒,在心里叹了口气。教育不只是传授知识,有时候,也是一点恰到好处的、不越界的陪伴。
“好。”她走回来,将包放在一旁,“你去洗澡,换身衣服,我让刘阿姨把饭菜热一下。”
宁煦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光,像是没料到她会真的答应。
那光亮一闪而过,随即他又迅速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起身快步走进了卧室旁的浴室。
容妤去厨房跟刘阿姨说了声,刘阿姨自然是连连答应,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感激:
“太好了,容老师,小煦他……他其实很少愿意和人一起吃饭的。”
趁着宁煦洗澡的功夫,容妤简单收拾了一下客厅,至少把散落的啤酒罐和游戏手柄归置到了一边,让空间看起来不那么颓废。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昂贵的、却随意丢弃的潮牌衣物,和角落里积了灰的限量版球鞋,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又清晰了几分。
没多久,宁煦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出来了,换了件干净的白色t恤和运动裤,身上带着清爽的沐浴露味道,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只是眼神还有些闪烁,不太敢直视容妤,耳根也带着点刚洗完澡的微红。
刘阿姨已经把热好的四菜一汤重新摆上了桌,色香味俱全。
“容老师,您和小煦慢慢吃,我、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刘阿姨很有眼力见地找了个借口溜了,轻轻带上了门。
公寓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江景,车流如织,更反衬出室内的安静。
“吃饭吧。”容妤率先拿起筷子,语气自然。
宁煦在她对面坐下,默默地开始扒饭,吃相不算文雅,却透着一股认真。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轻响。这种安静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平和。
吃了几口,宁煦夹了一筷子青菜,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这公寓,是刘阿姨挑的。”
容妤抬眼看他,没有打断,安静地听着。
“他们……我爸妈,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容妤的心微微揪紧。她放下筷子,给他盛了碗汤,推过去。
宁煦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愣了一下,喉结滚动。
“谢谢。”他声音更低了。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热汤似乎暖了他的肠胃,也松动了他紧闭的心扉。
“我家……在北京。”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了许多,“可能,比一般人想象的要厉害一点。”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选了个比较模糊的“厉害”。
“家里规矩很多。吃饭不能出声,坐姿要端正,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从小就被要求背。”
“我上面有个哥,叫宁朔,他比我大十三岁。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很懂事了。”
“他很厉害,”宁煦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从小到大,没考过第二,一路都是最好的学校,现在三十出头,已经在很重要的部门了,级别很高。”
“他不太笑。我从小就怕他,在他面前,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不够好。”
“我们俩,没什么话说。他大概觉得我幼稚,不成器,丢家里的脸吧。”
“我爸妈……”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们很忙。忙事业,忙应酬,忙维护关系网。小时候,我一个月也见不到他们几面。陪伴我最多的,是各种各样的保姆和家庭教师。”
“这个刘阿姨,是跟得最久的一个,也才三年。”
他抬起头,看向容妤,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空洞,“容老师,你说他们把我送到江城,是真的觉得换个环境能让我变好,还是……只是嫌我在北京碍眼,找个地方把我搁起来?”
容妤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眼前这个坐在奢华公寓里,却仿佛一无所有的少年,终于清晰地触摸到了他所有叛逆、嚣张、自暴自弃背后的根源。
那是一个渴望被看见、被认可,却一次次被至亲之人忽视的灵魂。
他所有的“作”,不过是想弄出点动静,证明自己的存在。
她用一种平静却有力的目光回视他,缓缓开口:“宁煦,别人如何对待你,是别人的课题。而你如何对待自己,才是你自己的课题。”
“用自我放逐来惩罚不关心你的人,就像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绝食,以为能饿到门外路过的人。但很可能,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或者不在乎。”
这话残酷而真实,宁煦嘴唇抿得发白,想反驳,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吃饭。”容妤不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块他刚才多看了一眼的糖醋排骨,放到他碗里,“菜要凉了。”
宁煦低下头,看着碗里那块油光红亮的排骨,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点湿意逼了回去,然后拿起筷子,默默地把那块排骨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
吃完饭,容妤帮着把碗筷收到厨房水槽,并没有动手去洗的意思。
“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她拿起包,看向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宁煦,语气恢复了老师的严肃,“明天,我要在教室看到你。校服,穿好。”
宁煦站在玄关,看着她,点了点头,眼神比之前清亮了一些。
容妤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