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雪沫子,刮得人脸生疼。
醉仙楼。
这座京都最负盛名的销金窟,今夜亮如白昼,却静如坟场。
往日里的丝竹管弦、软语温存统统不见。
百丈长街,空无一人,连只野狗都不敢路过。
只有一队队身披重甲的玄甲卫,手持强弩,像沉默的铸铁雕像,将整座酒楼围得铁桶一般。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煞气,把深冬的寒风都冻住了。
“吱嘎——”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脆响打破了死寂。
八匹北地骏马喷着白气,拉着一辆紫檀木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掀起,户部尚书刘承踩着仆人跪伏的后背,慢条斯理地落地。
绯红色的二品官袍在灯笼下有些刺眼,他抬头扫了一眼门口那些杀气腾腾的玄甲卫,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阵仗不小。
可惜,都是虚张声势。
紧接着,四辆奢华马车相继停稳。
钱、孙、李、周四大粮商鱼贯而出,一个个满面红光,大腹便便。
身上的绸缎厚得能挡刀,腰间的玉佩撞得叮当响。
“尚书大人。”
钱掌柜凑上前,肥脸堆笑,指了指门口的甲士,压低声音道:“这龙晨是想给咱们下马威啊?”
“下马威?”刘承理了理袖口,语气轻蔑:“这叫色厉内荏。”
“咬人的狗不叫。他摆这么大排场,恰恰说明他怕了。毕竟全城罢市这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受不住。”
刘承迈步向前,步履从容,仿佛要去接受战败者的朝拜。
“走吧,进去看看这位‘冠军侯’,打算怎么跪着给咱们敬酒。”
四大粮商对视一眼,眼底尽是贪婪与得意。
那是掌控了全城粮道、扼住了几十万灾民咽喉的傲慢。
醉仙楼门口。
魏战一身飞鱼服,手按绣春刀,立如铁塔。
见几人走来,他没行礼,只是侧身让开一条路,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动了一下。
“几位,请吧。”
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刘承鼻孔里哼出一声冷气,看都没看魏战一眼,昂首跨过门槛。
一步踏入。
几人的脚步齐齐顿住。
大堂内没有预想中的酒席,没有歌姬,甚至连张多余的椅子都没有。
空旷。
阴冷。
近百名绣衣使分列两侧,手按刀柄,目光如狼,死死盯着进来的五只肥羊。
大堂正中,孤零零摆着一张巨大的圆桌。
桌上没有山珍海味。
只有五个黑乎乎、沾着泥土的陶土罐子。
龙晨坐在主位。
没穿官服,没穿侯爵蟒袍。
依旧是那身染血的黑色劲装。
那柄斩了王主事头颅的天子剑,就随意扔在手边,剑鞘上的血渍还没擦干,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他没起身。
甚至没抬头。
手里拿着一根银箸,正慢条斯理地挑着桌上的烛火。
“啪。”
灯花爆开。
火光跳动,映照着他侧脸那道浅浅的血痕,忽明忽暗。
这哪里是请客吃饭?
这分明是阎王殿里审死鬼!
一股寒意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刚才还在门口谈笑风生的四大粮商,此刻腿肚子都在转筋。
“龙……龙晨!”
钱掌柜声音发颤,下意识想退,身后的大门却“轰”的一声关死了。
两名玄甲卫抱着膀子堵在门口,眼神像是在看死人。
刘承到底是官场老狐狸,强压下心头的惊悸。他往前迈了一步,官威十足地喝道:
“龙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乃朝廷二品大员!你私设公堂,囚禁朝廷命官,眼中还有没有陛下?有没有王法!”
龙晨手中的银箸停住了。
他缓缓抬头。
那双眸子黑得吓人,没有丝毫情绪,像两口枯井。
被这目光一扫,刘承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后半截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坐。”
龙晨开口,声音很轻。
刘承僵在原地,脸皮抽搐:“你……”
“我说,坐。”
龙晨手腕一抖。
银箸“笃”的一声插进实木桌面,入木三分。
“锵——!!”
两侧百名绣衣使齐刷刷拔刀出鞘半寸。
寒光乍现,杀气如霜。
这整齐划一的拔刀声,在大堂内激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四大粮商吓得魂飞魄散,钱掌柜更是两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再也没人敢废话,几人哆哆嗦嗦地挪到桌边,像是屁股底下长了钉子,战战兢兢地坐下。
龙晨看着他们这副德行,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弧度。
残忍。
戏谑。
“几位大人,别客气。”
龙晨站起身,拎起面前的一个陶土罐子。
“今儿这宴,可是本侯特意为几位准备的。”
他走到刘承身边,手腕倾斜。
“哗啦啦……”
浑浊粘稠的液体倒入碗中。
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混合着发霉的土腥气,瞬间在大堂里炸开。
那不是酒。
是粥。
黄黑色的汤水里,漂浮着黑色的霉块,沉底的是指甲盖大小的沙石。
甚至还能看到半截发胀的死老鼠尾巴,在汤面上打转。
这就是今天永定门粥棚里,给灾民吃的东西。
刘承看着碗里的“猪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他猛地拍案而起,指着龙晨的手指剧烈颤抖:“龙晨!你敢?!”
“你竟敢给本官吃这种东西?你疯了吗!”
“吃?”
龙晨笑了。
“啪!”
他随手将手中的陶土罐狠狠砸碎在地上。
碎片飞溅,划破了钱掌柜的脸颊,吓得对方一声尖叫。
龙晨一步步逼近刘承,居高临下,眼中的杀意不再掩饰,如洪水决堤般倾泻而出。
“刘大人,你搞错了。”
龙晨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刘承那张保养得宜的老脸。
动作轻柔,却让人毛骨悚然。
“我不是在请你吃饭。”
“我是在教你……”
龙晨抓起那碗馊臭的霉粥,狠狠顿在刘承面前,一字一顿:
“怎么当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