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热情寒暄,邀郑天寿在一方小火炉边坐下,让人筛酒来吃。
在他旁边的是杜迁、宋万二人,连忙上来见过:“见过郑寨主!”
郑天寿一一回礼:“郑某见过杜头领、宋头领。”
众人寒暄完毕,王伦笑道:“郑寨主,今日大雪初霁,正是赏雪的好光景,不才在此设宴,请郑寨主一览我梁山雪后胜景,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郑天寿道:“岂敢岂敢,在下不请自来,给王寨主添麻烦了。”
几人坐下聊了一些闲话,郑天寿闭口不提入伙的事情,王伦也不去问。
王伦对江南之地似乎有些兴趣:“足下竟是苏州来的,听说江南之地山水绵长,水米充沛,市井繁华,着实是个好去处。”
郑天寿感慨道:“非也,若真是这般,郑某也不会流落在北方了。”
推杯换盏,一番相谈,郑天寿的谈吐明显是个读书人,王伦对郑天寿不由另眼相看,忍不住问他:“郑寨主,我观你见识广博、谈吐不凡,不知可有功名在身?”
郑天寿与王伦聊天也觉得颇有意思,不似与花荣他们在一起,整日聊些有的没的,不是武艺便是喝酒、女人,和王伦可以聊些文学历史、当朝政局、边境时事。
果然,男人在一起少不了谈论政治!
“让王寨主见笑了,郑某在县学读过几年书,但考了几次州学没考上便弃文从武了。”
王伦一时将郑天寿引为知己,感慨道:“你我同病相怜,王某也是考了几次州学而不得入,去考解试也功败垂成,至今没有半点功名,可叹十年寒窗苦读,最后竟然落草为寇,有愧圣人教诲…”
虽然王伦被人称为“落第秀才”,但宋朝的秀才与明清的秀才并非一码事。
秀才在明清是通过院试的生员,成绩好的可食朝廷俸禄,叫做“廪生”,算是一种功名!
而宋朝的秀才只是对读书人的泛称,只要你是读书人,我尊称你一声“秀才”没什么毛病。
宋朝的科举从州府到中央,分为解试—礼部试—殿试,通过解试便是举人,所以大宋是没有秀才的。
宋徽宗登基后,大肆兴建县学、州学和太学,扩招了不少人。
郑天寿原身便是赶上了这一波学潮才读的书,这一点其实沾了宋徽宗的光。
按照正常的程序,郑天寿若是学业好,可以去报名参加解试,或者从县学考入州学,作为“贡生”被州府的教授推荐进入汴京的太学读书。
然后再经历太学的外舍—内舍—上舍这个流程,通过考核,便可以跳过科举做官了。
可惜没有如果,郑天寿读了几年县学,学业平庸,无论是科举还是太学这两条做官之路都走不通,只好回家继承祖传手艺打银,还能混口饭吃。
两人聊得火热,杜、宋二人插不进话,便在一旁打盹。
王伦心里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与郑天寿的把臂走到水亭边。
眺望远处,只见上下远近都是一片白色,当真是难得的好景,提议道:“郑寨主,你我都是科举路上的失意之人,不知此情此景可有感触,不如你我各作一首诗词,一抒胸中块垒,如何?”
嗯?郑天寿觉得这话有些熟悉,上次也有人邀请他作诗,最终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道今日我又要当文抄公了?
“在下胸无点墨,如何与王寨主相比,只是寨主既有雅兴,郑某便抛砖引玉了。”
王伦有些惊讶,听郑天寿的意思,他已经打好腹稿了?
就一个呼吸的功夫作了一首诗?
王伦不太相信。
“这…王某这才有了一句,郑寨主竟然就有完整佳作了?当真才思敏捷,请郑寨主赐教,不才洗耳恭听!”
郑天寿咳嗽了一声:“郑某不过略有感悟,填了一首《沁园春》,献丑了。”
“请!”
沁园春是晚唐时候便有的词牌,郑天寿也不怕露馅。
在王伦好奇的目光中,郑天寿缓缓吟唱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梁山内外,惟余莽莽;水泊千里,顿失滔滔。”
王伦听了这两句,心道郑天寿是南方人,不曾见过北方如此美丽的雪景,心中有些感慨在所难免。
这两句不算特别出彩,但也不算太差,中规中矩吧。
郑天寿顿了顿,继续道:
“山舞银蛇,峰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王伦听得直点头,这几句比喻得很形象,把山川比做长蛇、大象,有点儿意思。
不算惊艳,但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想出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王伦自忖他也能做到。
“郑寨主好文采,下面是什么,王某有些迫不及待了。”
郑天寿停下来,喝了一口热酒,觉得身子热热的。
登上一块巨石,吹着凛凛寒风,俯瞰大好山河,一口气吟出下半阕: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神宗永裕,孤身难把社稷挑。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背完词,郑天寿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手到擒来,但背到“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时候突然发现不对劲。
这会成吉思汗还没出生呢!
还好他及时反应过来,把成吉思汗替换成锐意改革的宋神宗。
“一代天骄,神宗永裕,孤身难把社稷挑。”
永裕,说的是宋神宗的陵墓永裕陵。
郑天寿讽刺宋神宗变法半生,操碎了心,最终也不过是陵墓里一抔黄土罢了。
“孤身难把社稷挑”则调侃宋神宗熙宁末年罢免王安石后,自己亲自主导变法,把国家搞得一片乌烟瘴气。
半晌,水亭之中鸦雀无声。
郑天寿从石头上转身,但见王伦此人嘴巴张得大大的,嘴里喃喃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还看今朝!”
这是何等的自信和野望!
王伦自诩有些才华,考不中举人,只怪时运不济,但他从不敢如此大放厥词。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竟然被郑天寿贬得一文不值。
还有宋神宗,这位变法事业的坚定支持者,在变法派主导的天下,变法便是显学,王伦也是一直秉持这一理论,将宋神宗奉为不输于宋太祖的人物。
只见他指着郑天寿道:“郑寨主你…你怎么敢?”
郑天寿笑道:“区区不才,信口胡诌,请不要介意。”
嘿嘿,据说当年某中正第一次听见这首词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话说,用教员的诗词来对付王伦,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王伦气得发抖,说是生气,只不过是嫉妒罢了。
这郑天寿不仅人长得如此英武,而且还有如此诗才和气度,当真让人自惭形秽,王伦心里像打翻了醋缸子,酸得不行。
之前升起的惺惺相惜之意,彻底消失了。
郑天寿抬手相邀道:“郑某抛砖引玉,还请王寨主不吝赐教。”
王伦:赐教你妹啊,搁这装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