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时间已经是2010年1月，但很多人还没意识到旧的一年已经成为过去式。
因为在华夏人的潜意识里，春节之后才是新年。
1月底，灵山县清水乡桃源村，桃源水泥厂。
还是那座仓库，去年的老地方，今年依然是桃源集团举办年终大会的会场。
虽然集团现在已经家大业大，在县城扶贫产业园拥有一栋二十层楼高的豪华总部，一百多亩的崭新建材厂房，在西川省多个县市还开设了办事处，包括省城邕州。
但是，在张宏王大力他们这些桃源集团元老的心中，桃源水泥厂仍然是他们难忘的“家”。
此时，水泥厂仓库高高的穹顶下，悬挂着喜气洋洋的红底黄字横幅。
【桃源集团2009年度总结表彰大会暨新年联欢会】。
几盏大功率探照灯把仓库照的亮如白昼，空气里混杂着淡淡的烟酒味、水泥粉尘的干涩味，以及越来越浓的年节喜气。
中央位置的临时舞台铺着红毯，背景是喷绘的桃源集团LoGo和壮观集团总部宣传图。
台下密密麻麻摆满了圆桌、塑料凳，甚至还有几个油漆桶倒扣着当座位，黑压压坐满了人。
从最早跟着张宏修建桃源小学的工程队老员工，到后来加入水泥厂的工人，再到集团扩张后新招收的专科生、本科生员工，大家身上穿着印着桃源集团名字和LoGo的统一蓝色工服，青涩的、局促的、糙砺的、沧桑或年轻的脸上，都洋溢着相似的热切期盼。
张宏站在舞台中央，还是去年大会的那身深蓝色工装，洗得发白。只是里面换了件干净的白色圆领衫。
他手里没拿稿子，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嗡嗡的回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兄弟们！姐妹们！”
他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工地上的粗粝感，“2009年，咱们桃源集团，干成了不少大事！大家辛苦了！”
掌声瞬间炸响，如同滚雷掠过仓库顶棚，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工人们用力拍着巴掌，咧着嘴笑。
“县里的重点扶贫工程，搬迁安置社区，扶贫产业园，咱们圆满完成建设任务！”
“建筑工程技术学院，提前完工投入教学！在座的就有今年毕业的学员！”
“还有省里的大工程，邕廉高速！”张宏的声音拔高，手臂用力一挥，指向仓库大门外，“咱桃源集团派出去的部队，没有丢咱桃源集团的脸！K90标段顺利竣工，工程指标超额完成！”
“咱们桃源工人是这个！”
张宏朝大家竖起大拇指，满脸自豪。
“好！”
台下爆发出一阵强烈喝彩。
前排座位，孙二狗坐在轮椅上，穿着崭新的夹克，用力拍着大腿，跟着人群一起吼。
王大力更是直接站起来，挥舞着粗壮的胳膊，吼得脸红脖子粗。
赵铁牛憨厚地笑着，刘芳、王富贵、刘三这些元老们，脸上都泛着自豪的红光。
等众人情绪稍稍平复，张宏话锋一转，露出精明的笑容，“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让兄弟们口袋鼓起来实在。接下来直接进入大会主题，发年终奖！”
张宏大手一挥。
站在他旁边穿着旗袍、精心打扮过的厂子里的年轻姑娘，联手一起揭下来盖在桌上的红绸布。
哗——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更大的、几乎疯狂的欢呼和尖叫！
红绸之下，是一座“山”。
一座用一捆捆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百元大钞砌成的山！
红彤彤的钞票，被捆扎得整整齐齐，垒得几乎有一人高，在临时架设的聚光灯下，散发着令人眩晕的、充满魔力的光泽。
这是一个企业经营效益，最直观的体现！
张宏昂扬的声音穿透鼎沸的人声，“按功劳大小，按贡献多少，该发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下面我念叨名字的同志上来领钱……”
“赵铁牛！”
接下来的场面，彻底沸腾了。
财务总监刘芳拿着厚厚的名单和账册，带人清点现金和登记。
被念到名字的人，在无数艳羡和祝福的目光中，带着局促、激动和更多的是狂喜跑上礼台，从张宏手中接过厚厚一捆或多或少的钞票。
每个人脸上都是做梦般的笑容。有人当场就数了起来，有人把钱紧紧搂在胸口，还有人笑着抹眼泪。
空气中弥漫着劳动创造的喜悦和成就感。
王大力今年领了三十万，下来就拍着旁边赵铁牛的肩膀：“老赵！今晚得请客！喝趴你！”
赵铁牛抱着自己那份，嘿嘿傻笑。
孙二狗把属于他的一份放在腿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崭新的纸币边缘，看着热闹的人群，眼神有些复杂。
夜幕降临时，仓库里亮起了更多临时拉起的灯带，五彩缤纷，俗气地闪烁。
仓库里变成了热闹的联欢现场。
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摆满了从附近农家乐订来的大盆菜：热气腾腾的炖土鸡，油汪汪的红烧肉，碧绿的炒青菜，还有堆成小山似的白面馒头。
本地产的廉价白酒和啤酒被打开。没有精致的碗碟，就用一次性塑料杯和碗。工人们围坐在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声说笑，划拳行令的声音此起彼伏。
舞台上有员工自发排练表演的节目：走调的民歌，不太协调的舞蹈，还有王富贵和刘三临时搭档说的、带着浓重乡音的笑话，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张宏和陈文秀端着酒杯，挨桌敬酒。张宏不时被兴奋的工人拉住灌酒，他笑着，来者不拒，仰头就干。
陈文秀在一旁，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偶尔替他挡下半杯，更多时候是看着他和这群朴实的人们融在一起。
火光、灯光映着张宏古铜色的脸，他热得满脸汗，脸上却盛满开怀的笑。
初冬的寒风被挡在仓库之外，这里面只有温暖和流淌的，属于劳动者的喧闹的希望。
年终大会之后，张宏就紧锣密鼓的主持召开了桃源集团骨干大会。
灵山县扶贫产业园，桃源集团崭新的总部大楼，20层会议室。
跟粗犷的水泥厂仓库不同，这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会议室中央，一张宽大锃亮的椭圆形实木会议桌上摆着绿植，真皮座椅环绕。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进来，照亮了光洁如镜的地板，也照亮了墙上挂着的“不忘初心 拼搏奋斗”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空气里是淡淡的皮革和新装修材料混合的味道，这是属于现代企业的气息。
张宏坐在主位，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没打领带，显得沉稳而干练。
他的左边是王大力、赵铁牛、孙二狗、刘芳、王富贵、刘三等一系列老干部。右边是新提拔的经理和主管。
“各位，”张宏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会议室，“新年伊始，召集大家开第一次集团大会，是要宣布集团2010年的几项重大调整和规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王大力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赵铁牛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拘谨。
“第一，集团改组。”
张宏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张脸，这些都是和他一起从泥泞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兄弟，“从即日起，桃源集团正式改组为股份制公司。在座各位，”
他顿了顿，“王大力、赵铁牛、刘芳、王富贵、刘三、孙二狗……以及我本人，作为创始团队核心成员和元老，将共同持有集团原始股份，成为集团股东、董事。”
“股份？”王大力愣住了，铜铃大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没完全理解这个词的重量。
赵铁牛也懵了，看看张宏，又看看身边的刘芳。
刘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激动，但很快克制住。
王富贵和刘三交换了一个眼神，小眼睛里精光闪动。
孙二狗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暗暗攥紧了。
“简单说，”张宏解释道，语气平静，“集团以后赚的每一分钱，都有大家的一份。
我们不再仅仅是打工的，而是这家公司真正的主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