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检组!盯紧点!尤其是表面缺陷和内部探伤!这批货是咱们桃源的脸!是张总的脸!出一根次品,你们集体给我卷铺盖滚蛋!”
“仓库!装车效率太慢!再调两台叉车过来!天亮之前,这二十车货必须全部发出去!走高速!直送廉州港工地!”
王富贵的声音尖利而充满压迫感,在机器的轰鸣中依旧清晰可辨。
整个工厂在他的咆哮下,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钟表,以极限的效率运转着,源源不断地为那条正在生长的钢铁大动脉输送着最坚硬的骨骼。
几百公里外,西川省北部山区,某贫困县,金秀村盘山公路施工现场。
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重型机械轰鸣,只有更加原始、更加充满力量感的声音在群山中回荡。
“轰隆——!”
沉闷的爆破声在山谷间激起巨大的回响,震得山崖上的碎石簌簌落下。硝烟弥漫,刺鼻的火药味随风飘散。
硝烟尚未散尽,一群头戴安全帽、皮肤黝黑粗糙的汉子,如同矫健的山猿,便挥舞着钢钎、铁锤冲了上去。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撬动巨石的号子声瞬间响起,汇成一股充满野性与不屈的旋律。
“嘿哟!加把劲啊!”
“撬起来!往这边滚!”
“小心落石!注意安全!”
赵铁牛魁梧的身影站在刚被炸开一段的碎石堆上,手里拿着扩音喇叭,黝黑的脸上满是尘土和汗水混合的泥痕。
他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但声音依旧洪亮有力,带着能压过山风的豪迈:
“兄弟们!再加把劲!今天把这‘鬼见愁’的弯道给我劈直了!
通了这条路,咱金秀村的药材、山货就能运出去了!娃娃们上学再也不用翻山越岭走一天了!为了明天,加油干呐!”
他身先士卒,跳下碎石堆,抄起一把大锤,对着挡路的一块顽固巨石狠狠砸去!
铁锤与岩石碰撞,发出沉闷而震撼的巨响,火星四溅。
周围的汉子们受到鼓舞,号子声更加嘹亮,钢钎铁锤挥舞得更加有力。
一千多公里外,云川省,盘龙江大峡谷。
这里仿佛是世界的尽头。两岸是刀劈斧削般的万仞绝壁,灰黑色的岩壁直插云霄,带着亘古的荒凉与肃杀。
谷底,浑浊湍急的盘龙江水如同一条暴怒的黄色巨龙,咆哮着撞击在犬牙交错的礁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漫天白色的水雾。
峡谷上空常年弥漫着潮湿阴冷的雾气,能见度极低。
就在这令人望而生畏的天堑之上,一场属于现代工程技术的史诗级战役正进入白热化。
十几座如同擎天巨柱般的桥墩,已经刺破云雾,在峡谷两侧和江心险滩上拔地而起。
最高的桥墩,其顶端已经隐没在翻滚的云雾之中,仿佛连接着天际。
巨大的塔吊如同钢铁森林,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将沉重的钢构件和混凝土预制块吊向令人眩晕的高空。
粗壮的钢缆如同巨龙的筋腱,从两岸山体巨大的锚碇处延伸出来,跨越深谷,汇聚向江心主墩的顶端,正在编织着未来承载千钧重量的悬索网络。
张宏站在峡谷西岸一处凸出的巨大岩石平台上。这里临时搭建了工程指挥所。
他穿着厚厚的防风冲锋衣,戴着安全帽,防风镜的镜片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强劲的峡谷风撕扯着他的衣襟,发出猎猎声响。
他手中拿着高倍望远镜,镜头穿透层层水雾,死死锁定在江心主墩顶部那个最关键的施工作业面上。
那里,几个如同蚂蚁般大小的橘红色身影,正在指挥着塔吊,进行着主缆索股架设的最后一道精密工序——紧缆。
“风速!报!”张宏的声音透过防风口罩,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传入旁边操作精密气象监测仪的技术员耳中。
“报告张工!瞬时风速18米每秒!阵风21!风向西北偏西!”技术员的声音带着紧张。
张宏的眉头瞬间拧紧。风速过大,对高空索股牵引和定位精度是致命的威胁!
“塔吊操作手!稳住!听我口令!”张宏拿起对讲机,声音沉稳如磐石,穿透风声和下方江水的咆哮,
“索股牵引速度降至最低!微调手就位!激光定位仪盯紧基准点!”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望远镜,直接落在几百米外、在狂风中飘荡的那根粗若儿臂的钢索上。
每一个细微的晃动,都在他脑海中“超级工程师系统”的扫描下,一览无余,被瞬间计算、修正。
“东侧索鞍,液压顶升微调0.5度角!西侧,反方向0.3度!好!保持!”
“塔吊,索股放松2厘米!慢!再慢!好!停!”
“紧缆器!启动!压力保持恒定!”
对讲机里传来一连串紧张而精确的回应。
高耸入云的塔吊吊臂在狂风中艰难地维持着稳定,巨大的紧缆器发出低沉的嗡鸣。
强大的液压力量将数万根高强度钢丝绞合而成的巨大索股,一丝一丝地压紧、塑形,最终牢牢地锚固在预设的索鞍凹槽内。
整个过程,如同在万米高空走钢丝,惊心动魄,却又在张宏精准到毫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他就像一位站在云端、拨弄着钢铁琴弦的指挥官,每一个指令都牵动着价值亿万的核心构件,也牵动着下方数百名在极端环境中奋战的工人的安危与心血。
当对讲机里终于传来“主缆索股c3-7号,架设完成!精度达标!”的报告声时,指挥所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
张宏缓缓放下望远镜,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摘下防风镜,揉了揉被水雾和紧张刺激得有些酸涩的眼睛。
目光扫过下方那如同蚂蚁般在巨大桥墩上攀爬作业的工人身影,扫过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钢铁骨架,最后投向峡谷对面那同样在云雾中奋力崛起的桥塔。
盘龙江大桥,岭南高铁全线难度最高的一座特大桥,全长1341.4米,最大跨径720米,桥面至江面垂直距离565.4米,相当于200层楼的高度。
——建成之后,它将一举打破多项世界纪录,“世界第一高桥”“世界单跨跨度最大的火车桥”。
为了能让这座难度突破天际的超级大桥,在2013年的提前面世。张宏亲自坐镇,担任总工程师,亲自攻克一个个技术难关,亲自指挥调度。
眼下,这条将飞越天堑、连接东西的钢铁巨龙,最关键的脊梁——主缆,正在他的注视下,一根根地,跨越云海,横空出世。
他拿出贴身口袋里的手机。
屏幕亮起,锁屏壁纸是陈文秀抱着女儿张星海在凤岭公园凉亭里的合影。
照片上的小星海,正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露出几颗珍珠般的小乳牙,胖乎乎的小手指着远方。
张宏用带着厚厚手套的手指,笨拙地、却无比温柔地拂过屏幕上女儿灿烂的笑脸。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就两年了……为了确保工程进度,他吃住在工地,很少回家。
算起来,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抱过女儿了……
“星海,”他对着呼啸的峡谷风,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钢铁浇筑般的坚定,“爸爸答应过你的路……”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在云雾中延伸的钢铁脊梁。
“再难,爸爸也给你……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