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现在才真正开始。*
裂谷深处,晨雾如纱,笼罩着翻涌的地火岩浆。
赤红的火流在沟壑间奔腾咆哮,蒸腾起滚滚硫磺气息,灼得空气扭曲变形。
顾长生盘坐于那朵倒悬的岩浆火莲莲心,周身热浪滚滚,却丝毫不能侵扰他分毫——火莲每一片莲瓣都在缓缓旋转,散发出暗金纹路,将高温隔绝在外。
他皮肤微凉,唯有肩胛骨处那道深可见骨的剑痕仍在隐隐发烫,触之如烙铁余温,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皮肉撕裂般的钝痛。
他的识海之中,清明圣庭如亘古神国般缓缓运转,星河流转,法则低吟。
那缕在论道会上强行吸纳而来的“群英道韵”被镇压其中,驳杂狂暴,似有三百道不甘意志在嘶吼冲撞,寻常人沾染一丝便可能神魂炸裂、沦为疯魔。
但他并未急于炼化,反而将其引导,沉入识海净莲胚胎最底层——那里,一缕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残念静静蛰伏,正是他双生兄长顾长鸣最后的遗留。
当“群英道韵”触及残念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万千剑鸣同时在识海中奏响,震得神魂颤栗。
原本光洁的净莲莲瓣边缘,竟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繁复的剑纹,如同活物般游走蔓延。
每一笔都带着怨恨与执念,在虚空中划出刺耳的精神尖啸;可它们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统合,与顾长鸣的残念产生诡异共鸣——仿佛亿万亡魂齐声呐喊,只为复仇。
就在此时,一道幽影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他身后。
夜琉璃踏雾而来,衣袂未动,月白色的裙裾却映出下方岩浆跳动的光影,宛如行走于熔金之上。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划过他肩胛骨上的剑痕,指尖传来焦灼血肉的黏腻感,还有一丝尚未散尽的凌厉剑意,刺得她神识微微一缩。
“你故意让他们砍中你的?”她声音清冷,像寒泉滴落青铜钟,余音里藏着不解与警惕。
顾长生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一闪而逝,仿佛日月星辰在其中生灭。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抚过伤口边缘,指尖沾上一缕温热血迹,腥气扑鼻,带着灵力溃散的腐朽味。
“不流血的伤,骗不过谢无咎那只老狐狸。”他说完,唇角微扬,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
话音刚落,寒狱使的身影从另一侧阴影中走出,靴底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 crunch 声,像是碾碎枯骨。
他手中托着一片从废墟中寻回的青铜残片,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残片表面布满铜绿,触手冰寒刺骨,隐约传来一种令人牙酸的命运牵引感,仿佛握着的不是金属,而是一根正在搏动的命格神经。
“尊上,这‘引运符’并非单纯抽取精气那么简单。”他将残片递到顾长生面前,“这更像是一枚‘命格烙印’!一旦被彻底激活,它能将宿主毕生气运、乃至所有的一切,都强行导向一个指定的坐标!”
他将残片翻转,只见背面刻画着一幅隐晦的星轨图,其核心指向一座巍峨山脉的轮廓。
夜风穿过裂谷,吹动残片一角,发出沙哑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某种古老阵法的预兆低语。
“根据古籍残篇的记载,这星轨图的终点,在九嶷山地底。那里……藏着一座早已失传的上古禁阵——‘归墟引运阵’!”
寄宿在燃火拐杖中的地火老翁残魂发出一阵刺耳的冷笑,声音在整个裂谷中回荡,混着岩浆咕嘟翻滚的闷响:“小子,现在明白了吗?他们不是想杀你,杀你太便宜你了!他们是想把你活生生炼成那座大阵的阵眼,把你的无上命格,变成他们登天的跳板!”
将一个身负大气运的绝世天骄炼成阵眼,窃其命格,夺其道果!
这是何等歹毒,何等疯狂!
顾长生沉默了许久,整个裂谷只剩下岩浆翻滚的咕嘟声、风掠石缝的呜咽,以及他胸膛内沉稳的心跳——咚、咚、咚,如同战鼓擂动命运。
良久,他眼中不但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他忽然伸手,取出了那块被他篡改过、记录着自身“重伤濒死”假象的黑色玉简。
玉简表面泛着黯淡血光,触手滑腻,仿佛浸透了灵魂的哀嚎。
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让夜琉璃和寒狱使都为之侧目的举动。
他将玉简,轻轻放在了地火老翁那根熊熊燃烧的拐杖顶端。
火焰舔舐玉简,发出滋滋轻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糖般的甜腥味——那是精血与怨念混合燃烧的气息。
“噗。”
一滴殷红中带着点点金芒的心头血,被顾长生从指尖逼出,滴落在玉简之上。
血珠滚烫,落下的瞬间竟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灵魂涟漪。
他没有用这滴血去疗伤,而是以其为引,瞬间催动了净莲胚中那股刚刚产生共鸣、充满了暴虐与不甘的“群英道韵”,将其中的一丝混乱意志,反向注入了那枚黑色玉简之中!
滋啦——
玉简上原本清晰的灵力波动瞬间变得晦涩而紊乱,如同信号中断的古符。
那“重伤濒死”的假象之上,竟被悄然染上了一层更深、更具诱惑力的暗示——圣体本源因重创而松动,纯阳道基不稳,正是夺取元阳、鸠占鹊巢的绝佳时机!
夜琉璃眉头微蹙:“非得流血?”
“他要的是活祭品的气息,”顾长生低声道,声音如寒刃刮过铁壁,“死气骗不了归墟。唯有心头血混入群英怨念,才能造出连他自己都会信以为真的破绽。”
三日后,月隐星沉,天地俱寂。
第一夜,剑奴归巢;第二日,归墟阵基初现;到了第三夜——
那个先前潜入此地的剑奴果然去而复返。
他鬼祟地探查四周,脚步轻如落叶,呼吸压得极低,甚至能听见他鞋底摩擦碎石的窸窣声。
确认无人后,他迅速取走了那枚被顾长生“加工”过的玉简。
就在他干枯的手指触碰到玉简的一刹那,一缕比神识更隐蔽、比发丝更纤细的“梦引丝”早已在玉简上布下天罗地网,顺着他的指尖,沿着经脉,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了他的神魂本源。
“此丝采自沉眠千年的‘织梦蛛’心脉,无形无感,唯在触碰特定血契之物时才会悄然激活。”寒狱使低声解释,掌心结印,额角渗出冷汗,“若对方稍具神识防护,此法便可能暴露。”
“无妨,”顾长生冷笑,“他们只盯着我的命格,不会在意一个低贱剑奴的灵魂有没有多一根线。”
剑奴毫无察觉,转身化作一道剑光,疾速遁向远方。
待他离去,裂谷深处的寒狱使猛然闭上双眼,双手结印,全力追溯那根丝线的去向。
片刻后,他睁开眼,脸上满是振奋:“成功了!丝线已通过那剑奴的神魂,连接上了九嶷山脉的地脉灵网……尊上,我们现在能‘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了!”
顾长生缓缓起身,站在悬崖边缘,遥望着九嶷山脉连绵起伏的巨大山影。
夜风吹动他的黑袍,猎猎作响,远处雷云翻涌,电光在山脊上跳跃,如同巨兽睁开了眼睛。
“很好。”
“让他们去准备阵法,让他们把所有的棋子都摆到棋盘上。”
“等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
“我再一把,掀了这张桌子。”
千里之外,九嶷山巅,万剑冢。
冷月高悬,银辉洒落在无数断剑残兵之上,反射出森然寒光。
钢铁丛林随风轻颤,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在低语某种古老的誓约。
谢无咎枯坐于中央石台,手中紧握那枚染血玉简,体内剑元反复冲刷其上信息,喉间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剑鸣般的轻颤。
“纯阳将溃,根基已松……双影将合,命格已现……时机,终于到了!”
他缓缓起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魔的狂热。
他没有拔起身边的任何一柄名剑,而是伸出干枯的右手,如利爪般猛地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刺啦!
血肉被撕裂,但流出的并非鲜血,而是刺目的剑光。
他竟硬生生从自己体内,将九根闪烁着森然寒光的肋骨,一根根扯了出来!
每一根肋骨离体之时,都伴随着骨骼断裂的脆响与灵气爆鸣,迎风暴涨,化作九柄形态各异、却皆散发着滔天凶气的骨剑!
剑身上浮现出古老的符文,那是九嶷始祖留下的禁忌之术——“剥骨成兵”,每施一次,寿元折损三百年,却可令阵法根基稳固十倍。
“去!”
谢无咎一声令下,九柄骨剑呼啸着插入身后万剑冢的九个不同方位。
轰隆隆——
整个九嶷山主峰在这一刻剧烈地震颤起来,大地龟裂,岩浆喷涌。
万剑冢中所有的断剑残兵仿佛活了过来,齐齐发出刺耳的嗡鸣!
地底深处,更是传来阵阵如同巨兽苏醒般的轰鸣巨响,一股庞大到足以搅动风云的吸力,从地心深处轰然爆发!
归墟引运阵,已然重启!
而在千里之外的死寂裂谷之中,盘坐于火莲上的顾长生豁然睁眼。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霸道无比的牵引力,正从遥远的地心深处传来,试图锁定他的命格,将他的一切都拉入那座名为“归墟”的深渊。
他识海中的阴阳净莲轻轻一旋,便将这股吸力彻底隔绝。
他抬起头,望向九嶷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识海深处,那与群英道韵共鸣的兄长残念,传递来一道清晰的意念。
顾长生低声回应,仿佛在与另一个自己对话。
“哥,他们摆好了宴席,请我们入瓮……”
“这一次,该我们做东了。”
话音落下,他能感觉到,那座归墟大阵在锁定他的同时,亦有数百道微弱却充满了绝望与不甘的气运丝线,从神州各处被强行拉扯而出,一同被拖向那座吞噬一切的阵法深渊。
而在那数百道丝线之中,有一缕,虽然微弱,却让他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
那一瞬,他曾觉察到兄长残念与其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共振……
此刻,那缕气运丝线燃烧着,挣扎着,仿佛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灼痛,透着一股绝望而不屈的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