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来自苏小鸾体内的气运丝线,在顾长生掌心疯狂扭曲,金色的火焰近乎沸腾,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崩断。
七日大限,已然迫在眉睫。
少女原本白皙的肌肤下,一条条青黑色的脉络如毒蛇般蜿蜒凸显,死气沉沉,那是引运符反噬,即将吞噬其生机的征兆。
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细碎的杂音,像是枯叶在石板上被碾过;指尖冰凉如铁,触手时竟有霜花悄然凝结——那是生命力正从血肉中被强行抽离的寒意。
周围弟子们面露不忍,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女走向毁灭。
有人低声啜泣,声音混入夜风呜咽之中,宛如幽魂低语。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药香交织的气息,那是银针封穴前洒下的护脉散的味道,苦涩中透出一丝回甘,却已救不了她渐冷的身体。
就在这绝望的气氛中,顾长生动了。
他面色沉静如水,不带一丝波澜,屈指一弹,数十根亮如秋水的银针破空而出,划出清越的“铮”鸣,精准无误地刺入苏小鸾周身大穴。
针尖入体的刹那,发出细微的“嗤”声,如同热铁淬火,腾起一缕极淡的白烟,那是经脉被强行封闭时气血激荡的痕迹。
手法之快,落点之准,看得一众长老心神剧震,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唯恐惊扰这生死一线的施术。
他竟是要当众施针,强行封锁苏小鸾即将崩溃的经脉!
“疯了!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加速她的气血逆冲!”有长老失声惊呼,声音颤抖,几乎破音。
顾长生充耳不闻。
反手取出一块氤氲着森白寒气的玉髓,掌心元气催动,将其化作一股至阴至寒的流光,缓缓按在苏小鸾的丹田之上。
寒髓触体瞬间,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仿佛冰晶裂开大地,霜纹迅速蔓延,自小腹向四肢扩散,皮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蓝白色冰痕,连发丝都被冻成琉璃状的细丝,轻轻一碰便簌簌作响。
霎时间,青黑之色竟真的被压制下去,只是她的气息也随之愈发微弱,如同一朵被冰封的残花,在寒风中摇曳欲坠。
指尖触感僵硬冰冷,再无半分温热。
表面上看,这是师尊不惜耗费本源,为弟子强行续命的感人一幕。
然而,无人察觉,就在寒髓的极寒之力与银针封穴的霸道之力交汇的瞬间,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万倍的、蕴含着顾长生独特意志的金色丝线,已顺着苏小鸾体内那张看不见的引运符网络,悄无声息地蔓延了出去——早在七日前替她施针时,他就已埋下第一根梦引丝,只待今日借力反噬。
此乃顾家秘传“因果织命术”,可借他人命运之线,潜行于气运罗网之中。
如今,这根“梦引丝”如同一只潜伏的蜘蛛,将自己的一根蛛丝,搭在了整张巨网的中心。
夜琉璃一身黑裙,立于人群之外,血色瞳眸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周身散发的孤高与漠然,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连风掠过她身边时都仿佛凝滞了一瞬,卷不起半片衣角。
忽然,她身形一晃,鬼魅般出现在顾长生面前,吐气如兰,声音却冷如冰霜:“你在她身上动了手脚。”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顾长生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收回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将那根始终拄着的、杖首燃着一簇幽火的拐杖,重重地插入脚下的青石地面。
“嗤”的一声,坚硬的石板竟被烧出一个焦黑深坑,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硫磺与焦骨混合的气味。
他头也不抬,嘴唇微动,用只有身侧那道模糊的、名为“寒狱使”的影子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梦引丝已连至阵眼下方三丈。他们按捺不住了,定于子时三刻,引三百天骄精魄汇流,开启所谓的‘夺体仪式’。”
话音未落,一股恐怖的杀机骤然爆发!
夜琉璃毫无征兆地出手了!
她那纤秀白皙的手掌,此刻却凝聚着足以撕裂山河的魔气,化作一道漆黑掌印,直拍顾长生丹田要害!
空气被挤压出爆鸣,掌风所过之处,地面龟裂,草木成灰。
这一掌,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极限!
然而,顾长生却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轰——!”
漆黑掌印结结实实印在他腹部。
护体罡气应声而碎,狂暴魔气贯体而入。
他身躯剧震,发出一声闷哼,一缕刺目的鲜血自嘴角缓缓溢出,滴落在焦土之上,“滋”地一声腾起白烟,竟将泥土烧出一个小坑。
全场死寂。风声都仿佛冻结。
夜琉璃的手掌依旧贴在他的丹田上,她盯着顾长生的眼睛,就在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他那深邃的瞳孔中,一闪而逝了一抹诡异的金黑交织的神秘纹路。
她忽然笑了,笑得风情万种,却又寒意刺骨:“原来如此,你想让他们以为你真的快不行了?演得倒是不错。”她收回手,声音中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不过,顾长生,你可别忘了,我也能看穿你的弱点。”
说罢,她再不看他一眼,身形冲天而起,化作一道黑色流光远去。
一道冰冷而洪亮的声音,裹挟着魔帝的无上威压,传遍整个九嶷山脉:“既然你要演,本座就陪你演到底——让全天下都知道,人族王者顾长生,已被本座所伤!”
这则消息如同风暴,瞬间席卷九嶷山内外每一个角落。
子时将近,冷月藏云。
九嶷山南北两端,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正在缓缓靠近——
北岭万剑冢,血焰滔天,三百剑桩齐燃,烈焰升腾映红夜穹,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灼与灵识哀嚎混合的腥臭;
南麓荒径上,一道佝偻身影拄杖前行,衣袍破损,气息紊乱,每一步都在青石上留下淡淡的血痕。
正是“油尽灯枯”的顾长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血迹是他刻意逼出的假象;而那颤抖的手,正悄然捏着一道逆转乾坤的印诀。
鞋底摩擦砂石的沙哑声响,在寂静山道上拖出长长的尾音,如同命运的脚步声,步步逼近终局。
九嶷山深处,万剑冢。
枯坐于剑冢中央的谢无咎猛然睁开双眼,干瘪如枯树皮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而狂热的笑意:“顾长生为救徒弟耗尽元气,又与魔帝夜琉璃死战,再受重创……哈哈哈!天道赐我良机!天助我也!”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传我命令!”他嘶哑的声音如同夜枭啼哭,“提前启动归墟大阵!将那三百剑桩,尽数点燃!”
随着令下,原本只是温养容器的三百座巨大剑桩轰然燃起血色火焰!
每一座剑桩之内,皆封印着一位当世天骄的精魄与道韵。
火焰非是凡火,而是燃烧他们的生命本源,灵魂哀鸣化作无形音波,在空中震荡出一圈圈猩红涟漪,令人神魂发颤。
嗡——
一声凄厉弦音毫无预兆响起。
那具早已破碎的白骨琴师残骸,竟自动奏响亡魂之曲。
十指拨动断弦,发出“铮铮”悲鸣,音律如刀,割裂虚空。
无形波纹瞬间勾连整座九嶷山的地脉。
大地开始剧烈震颤,群山轰鸣,仿佛一头沉睡万古的洪荒巨兽,正缓缓苏醒,张开它吞噬一切的巨口。
岩层深处传来低沉的咆哮,夹杂着古老怒意的回响,仿佛回应着千年前那一声不甘的嘶吼。
子时三刻,月黑风高。
顾长生终于踏上万剑冢前的高台。
他抬头望向那三百道精魄汇成的星河,眼中没有惧意,只有冰冷的算计。
“长鸣,”他在识海中低语,“你说过,最大的骗局,就是让敌人相信你真的输了。”
那道残魂微微一笑:“现在,轮到他们尝尝被算计的滋味了。”
金黑纹路在他瞳孔中流转,如同深渊睁开双眸。
就在那精魄洪流即将触及他眉心的一刹那,一直佝偻着身躯、步履蹒跚的顾长生,猛然抬起了头。
腰背挺得笔直,气势骤变!
识海深处,另一个属于顾长鸣的声音,发出一声穿透神魂的低喝:“现在!”
顾长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主动释放早已埋藏的共体共鸣!
通过梦引丝,他精准锁定引运符网络的核心,然后——反向引爆!
刹那间,天翻地覆!
那张遍布九嶷山、连接三百天骄的无形大网瞬间失控!
原本奔流向他的精魄洪流,仿佛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继而以十倍狂暴之势悍然逆流回灌!
首当其冲的,便是谢无咎!
“不——!”
他发出凄厉惨嚎,道韵洪流狠狠轰击在其尚未稳固的“万剑归墟体”之上。
五脏六腑如遭万剑穿刺,肋骨“咔嚓”断裂数根,神魂震颤几近溃散。
就是现在!
顾长生一步踏出,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寒阳古剑。
这一剑无声无息,唯有森白剑意蔓延,寒霜所及之处,岩石炸裂,金属脆断,整个归墟阵眼枢纽瞬间冻结成一座晶莹冰塔。
与此同时,他借兄长顾长鸣残魂的磅礴神念,强行扭转逆流道韵,尽数导入被琴音引动的地脉深处!
地脉之中,一缕苍老而狂放的残魂感应到了这股能量,发出生命最后的畅快大笑:“好小子!送来这么好的柴火!老夫当年被谢无咎暗算,镇压在此三百年,今日终于能烧了他狗屁道基!”
轰——!!!
地火老翁残魂引爆潜藏无数年的炎核!
恐怖爆炸自山脉内部爆发!
整座九嶷山如同沙堡崩塌,山体撕裂,巨石滚落,岩浆喷涌如龙!
万剑冢化为齑粉,三百血色剑桩连同谢无咎所有后手,尽数被地火与逆流道韵撕碎!
漫天尘烟与熔岩之中,一道血光仓皇遁逃。
顾长生负手而立,衣袂在毁灭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冷冷望着那道逃影,声音清晰传入对方耳中,带着无尽嘲弄与冰冷:
“你说我是容器?”
“那你可知——从一开始,真正的炉鼎,就是你自己。”
烟尘缓缓落下,轰鸣渐渐平息。
昔日仙家气派的九嶷山,此刻化作狰狞废墟,山体拦腰截断,残剑遍地,焦土千里。
顾长生站在废墟之巅,脸色比方才更苍白一分。
他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金黑二色的浊气,气息拂过唇齿时竟有金属锈味。
目光扫过下方被地火岩浆掩埋的区域——大阵已破,但三百天骄仍埋于此。
他赢了这场算计,可战斗,还远未结束。
神念如潮铺开,探入地底。忽然,他眉头一皱。
在那被百家道韵灌注的地脉深处,地火老翁引爆后留下的空洞里,岩壁缝隙中渗出紫色雾气,隐隐浮现古老符文残影;脚下传来极其轻微的“咚……咚……”声,不是地震,也不是余波。
那是沉睡了万古的存在,第一次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