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踏碎了安边关的沉寂,一名面白无须的御前太监在亲卫簇拥下,如一柄尖刀直插关城心脏。
他勒住马,翻身下地,动作不见丝毫拖泥带水,手中一卷明黄的诏书在漫天黄沙中刺眼夺目。
他尖利的嗓音撕裂长风:“圣上有旨,越州林昭,接旨!”
声音传遍了整个关隘,无数将士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城楼上的那道身影。
林昭,这个名字在边疆是定海神针,在京城却是逆鳞。
林昭走下城楼,身后的柳如是脸色凝重。
待那太监宣读诏书,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
“……越州林昭,功勋卓着,然边疆新政,事关国本,需详加考量。着即入京‘述职’,面陈边政,不得有误!”
太监合上诏书,皮笑肉不笑地递了过来。
柳如是抢先一步,借着验看火漆的机会,飞快地扫了一眼,随即退至林昭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快得像一阵风:“大人,是圈套。诏书用黄绢,非召见三公之礼,这是内廷私旨,而非朝堂公议。更关键的,‘述职’二字上加了朱笔御圈,按大夏律例,此乃训诫申斥之意,非嘉奖!”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
周围的亲卫们个个握紧了刀柄,眼神凶悍如狼。
这哪里是宣召功臣,分明是押解钦犯!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心中冷笑:“皇帝老儿这是连演戏都懒得演全套了,想用一道破绽百出的诏书,就把我这个拥兵九省的边帅,变成他案板上的鱼肉?”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林昭脸上的冷笑瞬间敛去。
他整理衣冠,对着那份诏书,竟是双膝跪地,声若洪钟,响彻关城内外:“臣,林昭,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跪,让传旨太监脸上的得意僵住,也让身后准备拼命的亲卫们满心错愕。
夜色如墨,帅府议事厅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晚晴一身劲装,将一封刚刚破译的密信拍在桌上,声音清冷而急促:“京城那边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前太尉赵文烈的残党,已经买通了禁军统领陈啸,他们不会在京城动手,而是计划在您赴京途中,以‘剿匪’为名,将您连同护卫一并灭口!死无对证!”
“他娘的!”脾气火爆的亲卫统领李大牛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大人,末将愿率三千铁骑,护送您入京!我看谁敢动您一根汗毛!”
“糊涂!”林昭摇头,目光锐利如鹰,“带兵入京,我便坐实了拥兵自重、形同谋逆的罪名。到那时,他们杀我,便是替天行道,名正言顺。”
议事厅内陷入死寂。
这是一个死局,去是死,不去也是死,带兵去更是死路一条。
林昭缓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却未落在京城的方向,而是扫过广袤的江南九省。
他沉声道:“他们有刀,我们有笔。他们有皇权,我们有民心。既然皇帝要我‘述职’,我就把这‘职’述给他看,也述给全天下人看!”
他转头,命令如连珠炮般发出:“传我将令,立刻通知九省所有‘民代’,每村每镇的代表,亲笔写一封《请留林大人书》,不论长短,只求情真意切!三日之内,必须全部汇于越州!”
“小蝶!”他看向一旁的女官,“立刻组织人手,将我们这几年在边疆推行的新政,编纂成册,就叫《边疆新政实录》。蒙汉通婚的实例,孩童同窗的学堂,各族共议的议会,还有分田到户的契约……所有的一切,都要配上最好的画师绘制的插图,图文并茂,务求妇孺皆懂!”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白在这生死关头,做这些文章有什么用。
三日后,越州城外,景象壮观。
九百封来自九省各地的百姓联名书,被装订成一本厚重无比的巨册,封面仅有四个大字——“九省民意”。
运送这本巨册的,不是铁甲军士,而是一辆由四名边疆童子牵引的牛车。
牛车虽慢,却走得无比沉稳。
与此同时,越州城内的茶馆酒肆,说书人一夜之间改了说辞,惊堂木一拍,说的不再是帝王将相,而是:“说那林帅赴京,不佩三尺青锋,不率一旅雄兵,只带民心三千条,公道十万言!”
消息如长了翅膀,飞速传开。
当林昭的车队缓缓启程时,沿途的商队、逃难的流民、甚至往来的蒙汉商旅,竟不约而同地汇入队伍,自发地跟在牛车之后,为其护送。
队伍越拉越长,从最初的几十人,到几百人,再到数千人,浩浩荡荡,绵延十里。
柳如是更是不负所望,他派人快马加鞭,将加急印制出的《边疆新政实录》先行一步,在沿途所有驿站、村镇的公告栏上张贴。
“快来看啊!林大人是如何让胡人汉人共耕一块田,让咱们的孩子和草原上的孩子同读一本书的!”
一时间,天下震动。
无数百姓争相传阅,那通俗易懂的图画和文字,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冲击力。
有识字的老农看着上面描绘的“议会”制度,老泪纵横,捶胸顿足:“天哪!让咱们老百姓自己选人商量村里事的官,这……这真是百年不遇的青天啊!”
队伍一路向东,民意如滚雪球般越聚越大。
行至潼关天险,前路却被一排排身着重甲的禁军拦住,刀枪如林,杀气腾ling。
禁军统领陈啸策马而出,面容冷峻,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圣谕只召林昭一人入京,其余闲杂人等,立刻退散!否则,以冲击关隘论处,格杀勿论!”
肃杀之气瞬间笼罩了整个队伍,百姓们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林昭催马上前,与陈啸遥遥相对。
他没有拔刀,而是从容地从身后护卫手中取过那本巨大的联名书册,缓缓展开,高声喝道:“陈统领,你看清楚,这里不是闲杂人等!这九百封联名书,背后是九百个村镇的‘民代’,代表着近百万百姓的心声!你要拦的,不是我林昭,而是这百万民心!”
他又从怀中取出那本《边疆新政实录》,高举过头,声音再次拔高,传遍山谷:“此书,如今已发往江南九省,正快马加鞭送往天下各州!若我林昭今日死于你潼关之前,明日,天下人都会知道,是朝廷要杀为民请命的良臣,是朝廷要亲手毁掉这能让边疆百姓安居乐业的新政!”
“还我林大人!”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还我林大人!!!”
刹那间,数千人的呼喊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声震山谷,连天上的云层似乎都在颤抖。
禁军士兵们握着兵器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
当夜,林昭的营帐外,百姓们并未散去,而是自发地举着火把,围成一片璀璨的星河,为他守夜。
暖黄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质朴而坚毅的脸。
林昭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悄然浮现:
【检测到宿主行为极大凝聚了民心,民心值+220!】
【改革进度条:73% → 76%!】
【触发国家战略视角预警:京城禁军内部出现倒戈迹象,已有三名中层将领不满陈啸与旧党勾结,正在密议‘必须确保林大人活着入京’!】
林昭立于营帐外,看着眼前的火海人潮,心中波澜壮阔。
苏晚晴走到他身边,递上一件披风,轻声问道:“大人,民心可用,但……终究是血肉之躯,挡不住禁军的屠刀。若皇帝执意要您死呢?”
林昭的目光穿过夜色,望向遥远的京城方向,声音平静得可怕:“那我就让天下人,亲眼看着——一个为民请命的官,是怎么被他们所谓的‘规矩’杀死的。然后,他们自然会去寻找,去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新规矩。”
远处,天际线泛起一丝鱼肚白,第一缕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精准地照耀在那辆载着民心巨册的牛车上。
车轮碾过冰冷坚硬的冻土,发出沉闷而一往无前的声响。
潼关之前,对峙仍在继续。
百姓的呼声与漫天火光,像一柄重锤,反复敲打着禁军统领陈啸的神经。
他的耐心早已消磨殆尽,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那是一种权威被蝼蚁撼动的暴怒。
终于,他忍无可忍,锵然之声划破黎明前的寂静。
那只紧握刀柄的手,青筋毕露,仿佛下一瞬,便要斩断这震天的呼声,连同这漫天的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