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象征着旧时代终结的烽烟,其灼热的余温尚未在黑石坡上空散尽,林昭的身影便已踏上了这片被鲜血与泪水浸透的焦土。
他没有乘坐御驾,仅带着魏无忌等几名近卫,一步步走过曾经的战场。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糊味,像无形的利刃,割裂着每一个人的呼吸。
他停在李大牛战死的土丘前,那里没有墓碑,只有一个仓促堆起的土坟。
林昭沉默地伫立着,目光深沉如海。
他没有说一句祭奠的话,却亲自弯下腰,将散落在旁的一块刻着叛军番号的破烂甲片,深深地按入了坟头的泥土中。
“陛下……”魏无忌低声开口,想劝慰几句。
林昭却缓缓直起身,环视着四周那些因战争而满目疮痍的土地,以及远处探头探脑、眼神中混杂着恐惧与麻木的流民。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传朕旨意,将此地,原叛军大营,改建为‘醒心书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将埋葬了无数尸骨、象征着罪孽与反叛的营地,改建成教书育人的书院?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林昭的目光扫过那些流民子弟,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却没有孩童应有的光彩,只有野兽般的警惕。
“专收西北流民子弟,束修全免,食宿由国库供给!”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种奇异的悲悯:“错,不可赦!但人,可救!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踏入醒心书院的学生,便是大夏明日的良吏栋梁!”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无形的气浪扩散开来。
远处,一位刚刚失去丈夫的妇人,怀里抱着年幼的儿子,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哭声。
一个,两个……片刻之间,黑石坡下,成百上千的流民跪倒一片,哭声震野!
他们哭的不是绝望,而是那在无尽黑暗中乍现的一缕生机!
几乎在林昭下令的同时,远在西北中枢的苏晚晴,以皇后之尊,雷厉风行地颁布了三道旨意。
第一,西北五府,免除三年赋税,与民生息!
第二,国库拨款三千万两,专用于修建西北水利,引水入田!
第三,启用“网格巡查制”,以村为单位,设巡查吏,直通天听,严防地方豪强死灰复燃,鱼肉百姓!
三道旨意如三道春雷,滚过贫瘠的西北大地。
百姓们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狂喜,再到最后的涕泗横流。
他们冲出家门,朝着京城的方向,一次又一次地叩首,额头磕在干裂的土地上,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
那一声声“陛下万岁,皇后千岁”,汇聚成了足以撼动山河的洪流。
而在更西边的甘州,楚月的龙骧军却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李大牛虽死,但其麾下最精锐的七千残兵,龟缩在营寨中,拒不投降。
他们是叛军的死忠,自知罪孽深重,抱着必死的决心。
副将请命强攻,楚月却一反常态地摇头否决。
“开官仓!”她只说了三个字。
堆积如山的粮食被运到叛军营寨前,香喷喷的肉粥当着所有人的面熬煮起来,那股浓郁的香味,对饿了数日的叛军而言,是致命的诱惑。
紧接着,一张巨大的告示被张贴出来:“凡归降者,验明正身,授田十亩,家中子女,可免费入醒心书院就学!”
这已是石破天惊,但更令人震撼的还在后面。
楚月卸下甲胄,仅着一身素衣,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中,独自一人走进了叛军营寨。
她没有带任何武器,手中只有一封信。
“这是李大牛的遗书。”她的声音清冷,却传遍了整个营地。
她当众展开信纸,高声念道:“……吾本布衣,误上歧途,致西北生灵涂炭,此罪万死难赎。然陛下有再生之德,不欲赶尽杀绝。我误国误民,唯望诸君,勿步我后尘,为家人、为子孙,留一条活路……”
那熟悉的字迹,那绝望而悔恨的语气,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叛军士兵的心上。
他们可以不怕死,但李大牛的临终遗言,和他对“活路”的恳求,彻底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当晚,营寨大门缓缓打开。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领着自己的妻儿,颤抖着走出营门,跪在了登记处前。
队伍,从黄昏排到了黎明。
一夜之间,八百士兵携家属归降,拉开了七千残兵瓦解的序幕。
这股“西北新风”,很快便被柳如是敏锐地捕捉到。
她策划的《重生西北》系列报道,如同在平静的江南水乡投下了一颗巨石。
《叛军家属访谈录》一文更是引爆了舆论。
文中,一位寡妇抱着女儿,含泪对着镜头说:“我那死鬼男人是跟错了路,有罪,我认。可我的娃儿有什么罪?她不该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她不该没活路啊!”
报道的配图,是她那只有五岁的女儿,正坐在焕然一新的学堂里,用小手攥着毛笔,在沙盘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人生的第一个字——“林”。
这个“林”字,仿佛拥有无穷的魔力,深深刺痛了江南士族那颗柔软而富足的心。
他们或许不懂战争,但他们懂传承。
一个罪人的女儿,在新皇的治下,写的第一个字,竟是皇姓。
这其中蕴含的宽恕与希望,远比任何圣旨都更具冲击力。
捐资助学的银两,如潮水般涌向西北。
就连朝中那些曾激烈反对改革的老臣,也沉默了。
一位三朝元老更是亲自上书,奏折上只有寥寥十字:“陛下以德化怨,行教化之功,实乃尧舜之风。”
返京途中,林昭一行在黄河古渡歇脚。
夜深人静,波涛拍岸。
他独自站在渡口,从怀中取出了那块从李大牛尸身上找到的、代表其身份的铁牌。
铁牌冰冷而沉重,仿佛凝结了那场叛乱所有的鲜血与罪孽。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铁牌奋力掷入滚滚东流的黄河之中。
“陛下,这……不留作纪念吗?也算是一个警示。”魏无忌不解地问。
林昭摇了摇头,望着铁牌消失的漩涡,轻声道:“有些痛,不必刻意埋进土里,让它腐烂发臭。要让它顺流而去,长成一条警示世人的路。”
次日清晨,他们离开时,却见当地百姓自发组织了数十条渔船,在河中打捞。
他们最终捞起了那块铁牌,恭敬地将其洗净,立于渡口,并请人刻下了一块石碑,上书四个大字:“回头是岸”。
当林昭再次回到京城,他没有先回皇宫,而是径直去了太庙。
在文武百官和万千民众的注视下,他亲手再次点燃了那座曾预示战争的烽火台。
但这一次,升起的不再是代表危急的狼烟,而是一道笔直冲向九霄的青烟——那是告慰先祖、昭告天下的和平之烟。
“朕,今日在此宣布!”林昭转身,面对着山呼海啸的人群,声音传遍了整座京城,“即日起,启动‘全国均田丈量工程’!并于全国推行‘三级网格治理法’——县管乡、乡管网格、网格联户,务必使皇权下乡,政令通达,再无豪强可欺之人,再无冤屈难诉之地!”
话音落下的瞬间,只有林昭能看见的系统提示,在眼前绽放出璀璨的金光。
改革进度条+28%,当前阶段:全国改革!
民心值满载,“天下归心”状态持续生效中!
风,自太庙而起,席卷天下。
一个波澜壮阔的崭新纪元,正在所有人的脚下,轰然铺展。
百官跪伏,万民欢呼。
那震耳欲聋的“万岁”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紫禁之巅。
然而,站在这荣耀顶点的林昭,眼神却穿透了无尽的人海,望向了遥远的西北方。
盛世的蓝图已经绘就,天下的赞歌正在奏响,可他心中却有一个角落,依旧被黑石坡上那座孤坟的阴影所笼罩。
他给了天下一个交代,给了万民一个希望,却仿佛还欠着一道只属于他自己的祭奠。
那不是君王对叛逆的审判,而是一个终结者,对另一个被终结者最后的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