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坡的风,一连刮了三日。
林昭就在这刺骨的寒风中静坐了三日,不进水米,身形愈发清瘦,唯独那双眼眸,在枯寂中淬炼出骇人的锋芒。
李大牛那封字字泣血的遗书,被他压在枕下,仿佛镇着一个摇摇欲坠的旧梦。
魏无忌数次欲言又止,看着林昭憔悴的面容,心如刀绞。
他知道,李大牛的死,对林昭而言,不只是失去一个兄弟,更是亲手斩断了一段扭曲的过去。
第四日凌晨,天际泛起鱼肚白,寒霜覆满大地。
林昭终于起身。
他拿起那件沾满干涸血迹的赤脚军旧袍,一步步走向尚未熄灭的火堆。
火焰舔舐着粗布,发出“噼啪”的轻响,那抹曾经象征着兄弟情义与反抗意志的赤红,在火光中寸寸卷曲,化为焦黑。
“你走错路,我不能跟着偏。”
他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灰烬随风卷起,飘散在冰冷的晨光里,再无踪迹。
魏无忌刚想上前说些什么,林昭却抬起手,制止了他。
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只在他脑海中悄然浮现。
【检测到领袖意志重塑,信念纯化度超过阈值。】
【人心抉择系统正在激活深层功能……】
【功能激活成功:群体情绪共振。】
【效果:宿主可感知并影响百里范围内,民众的集体情绪倾向。
希望、恐惧、愤怒、信赖……人心,将成为你最敏锐的罗盘。】
林昭眼帘微垂,不动声色地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触角从他身上延伸出去,链接着这片土地上无数个或卑微或挣扎的灵魂。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黑石坡的死寂。
苏晚晴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翻身下马,脸上满是焦灼。
“急报!”她递上一封封着火漆的信件,“西北七城,因战乱断粮了!”
林昭接过信,迅速拆开。
信中内容触目惊心:长久的拉锯战彻底摧毁了当地的生产,百姓颗粒无收,官仓早已被乱军搬空。
如今,已有村落出现了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更令人发指的是,甘州一带的豪族大户,竟趁机勾结,疯狂囤积粮食,将米价从一两银一斗,炒到了十两银的天价!
信的末尾,是苏晚晴笔迹急切的附言:“若再不立刻赈济,民心将彻底崩溃,我们打下的疆土,会变成一片滋生更大动乱的焦土!”
“楚月!”林昭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再无半分哀悼的颓唐。
“在!”一身甲胄的楚月快步上前,她刚刚结束对残敌的清剿部署,眉宇间还带着煞气。
“暂停所有追剿行动。”林昭的命令不容置喙,“你亲率三千锐士,即刻接管甘州所有官仓、粮铺!但凡囤米居奇、闭门不售者,以通敌叛乱论处,立斩不赦!所有查抄粮食,就地开仓放粮!”
楚月一惊,随即皱眉:“主公,此时开仓,万一……万一资敌怎么办?那些乱军残部就藏在民间,他们也会去领粮。”
林昭发出一声冷笑,那笑意里带着无尽的寒意与嘲讽:“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那些扛着刀枪的兵痞。而是那些手握万贯家财,却眼睁睁看着同胞饿死,还要在他们尸骨上榨取最后一点油水的人!是那些让百姓活不下去的人!”
“我宁可错放一百个残兵,也绝不让一个百姓饿死在我治下!去!我再特批十万石军粮,即刻南运,务必让米价给我降下来!”
“是!”楚月心神剧震,被林昭话语中的滔天杀意与决然意志所慑,再无半句疑虑,转身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远在江南的柳如是,也收到了林昭的飞鸽传书。
她主持的《民生日报》迅速推出了一个特别栏目——《黑石坡之后》。
版面上,一组对比强烈的照片震撼了所有读者。
左边,是李大牛临终前,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着赤脚军铁牌的特写,铁牌上“孩子要读书”五个字,模糊而刺眼。
右边,则是窗明几净的醒心书院里,一群衣衫整洁的孩子正迎着朝阳,大声朗读课本的画面。
照片下方,是一行简短却力有千钧的配文:“他曾背叛理想,但他最后记得‘孩子要读书’。我们不原 ? 原谅罪恶,但我们选择拯救人心。”
这篇文章,如同一颗投入江南士绅圈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曾对林昭心存疑虑的富商、士子,在看到那张照片和那行文字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次日,江南商会便宣布集资五十万两白银,用于西北的教育与赈灾。
更令人意外的是,三名原属谢文远阵营、一直隐匿不出的旧部,竟主动带着藏匿的田契地契前往官府,请求上交家产,只为给子孙后代换一个赎罪的机会。
林昭启程返回京城,一路之上,他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选择了骑马缓行。
途经凉州时,当地县令早已率众跪迎在道旁,高声禀报,称已按照林昭早先颁布的“网格巡查制”,将城外流民登记造册,共三千余户,只待开春便可授田耕种。
林昭却看也未看那谄媚的县令一眼,径直拨转马头,走向城外那片用茅草和破布搭建的难民营。
营地里弥漫着一股潮湿、混杂着草药的气味。
他刚走进去,一个衣衫褴褛的盲眼老妇人便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衣袖,用带着浓重乡音的颤抖声音问道:“敢问……敢问可是林大人当面?”
林昭翻身下马,俯下身,温和地扶住她。
老妇人浑浊的眼眶里流下泪来:“我听我那小孙儿回来说……他说,现在去醒心书院念书,再……再也不要钱了。这是真的吗,大人?”
林昭蹲下身,握住她那双冰冷、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是真的,老人家。我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一句话,如春雷贯耳。
刹那间,林昭脑海中的系统界面猛地一亮。
他清晰地“看”到,周围数千名难民心中那根紧绷的、名为“恐惧”的弦,正在缓缓松弛,而一缕缕微弱却坚韧的、名为“希望”的情绪,正从他们心底升腾而起,汇聚成一股温暖的洪流。
【群体情绪共振:希望指数上升,恐惧指数下降。
共振场首次稳定运行。】
当夜,宿于驿站。
窗外星河璀璨,屋内烛火摇曳。
魏无忌看着林昭在灯下奋笔疾书,神情专注。
他拟的不是军令,而是一道政令草诏。
“即日起,‘三级网格治理法’试点范围,扩至西北全境。凡参与叛乱,但主动向网格管理员归降者,罪减两级,其子女仍享有平等入学之权。”
魏无忌看着草诏上的字句,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问道:“主公,宽恕至此,是否……是否太过?这会让那些手上沾血的乱兵,逃脱应有的惩罚!”
林昭放下笔,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望向窗外的漫天星斗,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严惩是为了建立秩序,而宽待,是为了争取未来。”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李大牛死了,他用他的命,给我上完了最后一课。但我还活着,我得替千千万万个像他一样走错了路,却还心存一丝善念的人活着。我得……治好这个天下。”
烛火轻轻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格外高大。
一道前所未有的改革路径,就在这沉默的深夜里,于他和魏无忌之间,无声地铺展开来。
政令出中枢,抵达州府,再到县衙,最后落到百姓耳中时,早已走了样。
信任,比黄金更珍贵,也比琉璃更易碎。
他需要一道桥梁,一道能跨越层层官僚,将他的声音,也让百姓的声音,毫无阻碍地传递到彼此耳中的桥梁。
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个新时代的规矩,究竟由谁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