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应天府。
建朝第三年,盛夏。
紫禁城,文华殿内,冷气从四角的冰鉴中丝丝缕缕地散出,驱散了殿外的酷暑。
作为新朝的开国皇帝,林昭并没有选择居住在更为奢华的乾清宫,而是将这座邻近内阁的殿宇作为了日常起居和处理政务之所。
他喜欢这种近的感觉,仿佛自己仍是那个穿梭在街坊邻里间的社区网格员,随时能听到民众的声音,随时能处理一线的问题。
御案上堆积的并非歌功颂德的奏章,而是一叠叠来自全国各“网格”督办的民情报告。
“江南道,苏杭二级网格区,上半年稻米增产一成半,新生儿死亡率同比下降三成……”
“北境三州,‘固边屯垦’计划第一阶段完成,军民一体化网格初步建立,有效遏制了草原部族袭扰。”
“中原地区,‘以工代赈’兴修水利工程,超过二十万流民转为新户,民心稳定……”
看着这些由一个个冰冷数字构成的温暖画面,林昭紧绷了三年的心弦,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他所构想的那个世界,那个没有压迫、人人有饭吃、有衣穿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变为现实。
他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这江山,终究是坐稳了。
然而,这份安宁却被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彻底击碎。
“陛下!陛下!不好了!”
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
林昭眉头一皱,沉声道:“何事惊慌?讲!”
他见惯了生死,平定了天下,早已心如磐石。
可内侍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是……是长公主殿下!殿下她……她快不行了!”
“什么?!”
林昭“霍”地站起,巨大的力量带翻了身后的龙椅,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御案上的笔墨纸砚被震得跳起,一份刚刚批阅的报告飘落在地,墨迹晕染开来。
他脑中“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妹妹林小棠,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是他前半生所有奋斗的初心和动力。
为了给她治病,他才从桃花村一路拼杀至今。
虽然登基后,他遍请天下名医,用尽了所有珍稀药材,也只是勉强吊住了她的性命,让她在沉睡与清醒之间徘徊。
但“不行了”这三个字,是他从未预想过的。
“太医呢!御医院那帮废物呢!”林昭双目赤红,一把抓住内侍的衣领,几乎是咆哮着问道。
“都……都在长乐宫,可他们……他们束手无策啊!陛下,您快去看看吧,殿下她……她好像中邪了!”
“中邪?”林昭心头一沉,松开内侍,身影化作一道疾风,冲出了文华殿。
长乐宫。
还未踏入殿门,一股阴寒刺骨的冷意便扑面而来,与殿外的炎炎夏日形成了诡异的对冲。
宫殿内,十余名御医和宫女跪了一地,个个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他们看着那个躺在凤榻之上,曾经恬静柔弱的长公主,
林昭拨开人群,快步走到床边。
只见林小棠原本因久病而苍白的脸颊,此刻竟浮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像是庙里蒙尘的石像。
她的双眼紧闭,嘴唇却在一张一合,用一种极其古老、沙哑、完全不属于她的声音,反复呢喃着几个字。
“……神……要醒了……”
她的手指在锦被上无意识地划动,留下一个个扭曲而复杂的符号,那符号不属于大明任何一种已知的文字,却带着一种源自远古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小棠!”林昭握住她冰冷的手,那温度不似活人,倒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玉石,“小棠,哥在这里,你醒醒!”
然而,林小棠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句话。
“神……要醒了……”
“神要醒了!”
突然,她猛地睁开双眼!
那不是她平日里温柔似水的眸子,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纯然漆黑的眼睛,宛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无尽的虚无与混沌。
她直勾勾地盯着林昭,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
“逆……天……者……”
三个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让整个宫殿的温度骤然又降了几分。
林昭如遭雷击,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不是妹妹的灵魂,而是一个陌生、古老、充满漠然与恶意的存在。
它在通过妹妹的身体,审视着自己。
“快!宣苏晚晴、楚月、柳如是,急召入宫!封锁长乐宫,任何人不得进出!”林昭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身旁的禁军统领下达了冷静到可怕的命令。
这不是病,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力量,一种针对他、甚至是他所建立的这个新世界的宣战。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
气氛凝重如铁。
苏晚晴一身素色官服,眉宇间满是忧虑与凝重。
作为政事堂首辅,她第一时间调阅了所有密报,试图从政务中找到蛛丝马迹。
“陛下,各地并未出现类似‘中邪’的大规模事件。若非投毒,便是……某种我们尚不理解的巫蛊之术。”她冷静地分析道,将一切都纳入理性的框架。
“巫蛊?”楚月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此刻却面沉似水,腰间的佩剑发出低沉的嗡鸣,“若真是有人搞鬼,末将愿亲率‘玄甲卫’,踏平他的山门!管他什么神神鬼鬼,一剑斩了便是!”作为天下兵马总制使,她信奉的是绝对的武力。
而一身宫装,气质绝尘的舆情司卿柳如是,却从袖中取出一张拓印的纸,上面正是林小棠在被子上画下的符号。
她的脸色最为苍白,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这不是巫蛊……这是祭文。”
“祭文?”林昭、苏晚晴、楚月三人同时看向她。
柳如是深吸一口气,指着那诡异的符号:“我曾在前朝的皇家秘典中见过类似的图样。它不属于文字,而是一种‘神引’。传说,在上古时代,天地间并无人皇,而是由执掌风雨雷电、山川河流的古神统治。这,就是召唤古神的祭文。”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棠殿下说的‘神要醒了’,恐怕不是疯话。有人在试图唤醒那些被遗忘了无数岁月的……旧神。”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匆匆赶来,呈上一份来自江南的八百里加急密奏。
林昭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上奏者,是前江南士族领袖,现任江南道改革督办的顾文渊。
奏报上说:近一月来,江南地区多处偏远乡村,有百姓自发挖掘被填埋的古庙,重塑早已无人祭拜的古神神像,举行诡异的血祭仪式。
他们言行癫狂,声称“天命将改,旧神将归”,对新政推行的网格员和官员抱有极大敌意,已有数名基层官员遇害。
奏报的最后,附上了一张现场描摹的祭祀符号,与柳如是手中的拓片,一模一样!
林昭将奏报重重拍在桌上,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早已策划好的阴谋。
他的改革,他的新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人定胜天”的信念之上,他用网格管理、民生工程、科学思想,将“君权神授”、“天命所归”这些束缚了百姓千百年的枷锁砸得粉碎。
现在,有人要将这些枷锁重新捡起来,甚至请出比“天命”更古老、更可怕的“神明”,来摧毁他的新世界。
而那个躲在幕后的人,除了那个坚信“天命不可违”,妄图复辟旧秩序的前朝国师——墨无尘,还能有谁?
墨无尘这是在向他宣告,凡人的努力在真正的“神明”面前,不堪一击。
而林小棠,就是他献上的第一个祭品,一个最恶毒的警告。
“晚晴,立即让舆情司和内阁联手,秘密调查全国所有关于‘旧神信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