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铜漏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弦。
林昭的命令已经下达,整个大明王朝最核心的情报与行政中枢,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围绕着“旧神”这个虚无缥缈却又致命的敌人,高速运转起来。
“陛下,此事蹊跷。”苏晚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作为政事堂首辅,习惯性地从最宏观的层面剖析问题,“墨无尘此人,心机深沉。他明知我朝根基已稳,民心所向,为何要用这种近乎怪力乱神的手段?这不像是复辟,倒更像是……一场献祭。”
她的话让林昭心中一凛。
没错,复辟需要的是军队、钱粮、舆论。
而召唤古神,这听起来太疯狂了,疯狂到不像是政治斗争,而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极端行为。
“管他献祭还是做法!”楚月手按剑柄,凤目含煞,“只要找到他的老巢,末将的‘玄甲卫’一日之内便可将其夷为平地!神?我倒要看看,是他的神硬,还是我的剑利!”
她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气,让书房内的温度都仿佛高了几分,驱散了些许由“古神”带来的阴寒。
然而,柳如是却轻轻摇了摇头。
她那双洞察世情的妙目,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楚将军,这次的敌人,恐怕不在沙场之上。”她轻声道,“他们不在明处,而在人心之中。他们要摧毁的,也并非我们的城池,而是陛下一手建立起来的……新世界的根基。”
她摊开那份从江南发来的密奏,纤纤玉指点在“百姓自发”、“言行癫狂”等字眼上。
“民心,才是他们真正的主战场。”
林昭深以为然。
他能用网格管理征服天下,正是因为他赢得了民心。
而现在,敌人正用一种他最熟悉也最警惕的方式,从内部瓦解他的帝国。
“如是,你的舆情司最接近市井。最近民间,可有什么异常的风闻或者……流行之物?”林昭的思维回到了他最熟悉的领域——社区民情。
任何大的变动,都必然会在最细微的日常生活中,留下蛛丝马迹。
柳如是闻言,沉吟片刻,似乎在脑海中快速筛选着海量的信息。
忽然,她眸光一闪。
“陛下这么一问,臣妾倒想起一件事。”她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上面记录着各种坊间趣闻和商业动向,“近三月来,应天府乃至整个江南,都在流行一种名为‘神恩香’的香料。”
“神恩香?”林昭重复道。
“是的。”柳如是翻到其中一页,念道:“此香由一名叫赵九娘的江南女商贩卖,据称乃是海外异人所传秘方。香气清雅,有凝神静气、助眠安神之效。价格不菲,一小盒便要十两银子,却在富户乃至一些官宦人家中极为风靡,被誉为‘解忧圣品’。”
“一个香料而已,能有什么问题?”楚月不解。
“问题在于,它太‘好’了。”柳如是解释道,“舆情司的密探曾报告,许多原本因时局动荡而心神不宁的旧士族成员,在用了此香后,都变得异常平和,甚至对新政的一些冲击都表现得……过于顺从。起初我们以为这是新政教化有方,但现在想来,这种精神层面的改变,来得太快,太诡异了。”
林昭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想起了现代社会那些利用化学物质控制精神的案例。
“还有,”柳如是继续说道,声音压得更低,“售卖此香的赵九娘,背景清白,为人温婉,乐善好施,在江南商界名声极佳。她与许多改革派官员都有往来,甚至与……顾文渊大人私交甚笃。”
顾文渊!
这个名字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顾文渊是士族投诚的标杆,是他安抚江南旧势力的关键人物。
如果他身边都已被人渗透,那后果不堪设想。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林昭站起身,在御案前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长乐宫的“中邪”,江南的“旧神祭祀”,风靡上流社会的“神恩香”,以及那个身份微妙的香料商人赵九娘……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点,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突然,他停下脚步,目光如电,射向柳如是。
“长乐宫内,可曾点过这种‘神恩香’?”
柳如是脸色一白,瞬间明白了林昭的意思。
她急声道:“臣妾马上就去查!”
“不必了。”林昭的声音冷得像冰,“小棠病重,宫中用度皆由朕亲自过问,绝不会允许任何来路不明的香料入内。但……如果这香,根本不需要‘点燃’呢?”
他说着,快步向外走去。
“陛下!”苏晚晴和楚月连忙跟上。
一行人再次来到长乐宫外。
这一次,林昭没有进去,而是站在殿门前,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夏日的风本该带着燥热,但吹过长乐宫廊下的风,却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清冷而奇异的甜香。
这股香气,与他之前在殿内感受到的阴寒之气,同出一源!
柳如是也闻到了,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是‘神恩香’的味道!可是……它怎么会在这里?如此淡薄,不像是熏燃所致。”
“不是熏燃,是渗透。”林昭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有人,将这种香的粉末,混入了长乐宫的建筑材料,甚至是……混入了供给宫殿的冰块之中!”
冰鉴融化,香气随着冷气丝丝缕缕地散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声无息地侵蚀着宫内之人的心神。
林小棠本就体弱,意志力薄弱,自然成了第一个被彻底攻破的祭品!
何其歹毒的手段!何其周密的算计!
这已经不是阴谋,这是在向他这个开国皇帝,进行的一场持续了三年的无声宣战!
“赵九娘……”林昭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此时,应天府,一处临着秦淮河的雅致宅邸内。
被誉为“江南女菩萨”的赵九娘,正跪坐在一间密室的蒲团上。
她身前没有神佛,只有一尊通体漆黑、造型扭曲,仿佛由无数痛苦的影子纠缠而成的诡异雕像。
她脸上再无半点温婉和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虔诚与冰冷的残酷。
在她对面,一个身披黑袍、身形枯槁的身影笼罩在阴影里,正是前朝国师,玄冥会的首领——墨无尘。
“首领,‘神恩’已遍撒江南,神降的土壤已经备好。”赵九娘声音嘶哑地汇报,“长公主体内的‘神引’也已激活,林昭的‘人皇气运’已经被撼动了。他很快就会发现,他所信奉的所谓‘人定胜天’,在真正的神明面前,是何等可笑。”
墨无尘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没有丝毫血色的脸。
他的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很好。林昭用他的‘网格’禁锢了人的身体,我们就用‘神恩’解放他们的灵魂。他想建立一个人人如龙的凡人国度,我们就让这个国度,重新匍匐在旧神的脚下!”
他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尊邪异的雕像。
“告诉下面的人,准备第二阶段。既然皇帝的妹妹已经成为了第一个祭品,那么下一步,就让他的‘改革楷模’,成为第二个吧。我要让林昭亲眼看着,他所信任的一切,是如何一个接一个地,背叛他,拥抱神明。”
御书房内。
林昭已然返回,只是他周身的气场,比之前更加沉凝、更加危险。
“晚晴。”
“臣在。”
“以清查全国奢靡之风为名,彻查‘神恩香’的来源、销路、所有购买者名单。重点关注官员和士族。此事要快,要秘密,不要打草惊蛇。”
“遵旨!”
“楚月。”
“末将在!”
“命‘玄甲卫’暗中布控赵九娘及其所有产业。另外,派人去江南,‘请’顾文渊即刻秘密返京。朕要亲自问他一些话。”
“是!”
“如是。”
“臣妾在。”
“舆情司全力发动,朕不要你辟谣,恰恰相反,朕要你……助长这股风潮。”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柳如是冰雪聪明,瞬间领悟,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战栗:“陛下的意思是……”
“他们不是想拜神吗?那就让他们拜。你去找几个‘神迹’出来,找几个‘活神仙’出来,把水搅得越混越好。”林昭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谋算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战争年代。
“他们想用信仰打败朕,却不知道,信仰这东西,最是真假难辨。既然敌人躲在暗处,那朕就把所有的牛鬼蛇神,全都逼到明处来!”
他看着窗外那轮炎炎烈日,一字一句地说道:
“香里藏刀,朕倒要看看,这拜神的,究竟是人,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