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诗诗躲在阴影里。
阴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角落。
它让你可以清晰地看到光亮处的一切,却又不必暴露在光亮之下。
它像一个私密的、只属于你的剧院包厢,你可以静静地、冷漠地,观赏着舞台上,那些与你无关的悲欢离合。
此刻,她就躲在教学楼旁那棵巨大的、枝叶繁茂的香樟树影里。
午后的阳光,被浓密的树叶切割成无数片破碎的、晃动的光斑,洒在她身上,让她那张本就白皙的脸,显得更加没有血色,像一尊精致的、易碎的瓷娃娃。
她的目光,像两束被精准校准过的、冰冷的激光,穿过喧闹的操场,牢牢地,锁定在了不远处,那片被阳光偏爱着的、小小的世界。
那里,有陈潇,和橙小澄。
他们正坐在一条长椅上,分享着一副白色的耳机。
那副耳机,是陈潇在“星月奇缘”比赛中赢得的奖品,周诗诗记得很清楚。
她当时就在台下,看着陈潇抱着那只巨大的、傻气的熊,面无表情地,从主持人手中接过那个装着“甜蜜”的袋子。
她以为,他会把那些东西,随手丢掉。
就像他随手丢掉那些写给他的、数不清的情书一样。
但他没有。
他不仅没有丢掉,他还在用它们,构筑一个只属于他和另一个女孩的、甜蜜的世界。
周诗诗看着他们。
陈潇靠在长椅上,一条腿随意地伸着,姿态慵懒,却又透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属于顶尖掠食者的优雅。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轮廓分明,像一尊被古希腊最杰出的工匠,精心雕琢过的、完美的艺术品。
而橙小澄,就坐在他的身边,身体微微向他倾斜,脑袋几乎要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的脸上,挂着一种周诗诗从未见过的、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颗被投入了平静湖面的、最甜的糖果,瞬间,就能让整个世界,都泛起蜜糖般的涟漪。
他们没有说话。
但那种沉默,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刺眼,更伤人。
周诗诗看到,陈潇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剥开糖纸,然后,自然而然地,递到了橙小澄的嘴边。
橙小澄像一只被投喂的、乖巧的小猫,张开嘴,将那颗糖,含了进去。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陈潇,眼睛弯成了两道好看的、像月牙一样的弧度。
陈潇看着她,那双总是像结了冰的、深邃的眼眸里,也漾开了一抹极淡的、却又真实存在的温柔。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擦去了她嘴角边,一点不易察觉的、糖的碎屑。
那个动作,很轻,很柔。
却像一把最锋利的、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周诗诗的心脏。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骨的疼痛。
但这疼痛,却远不及她此刻心中,那片正在疯狂蔓延的、名为“嫉妒”的黑色火焰的万分之一。
她可以问王凯俊任何难题,他会用那种独有的、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却又无比清晰的逻辑,为她讲解。
她可以在他打篮球时,为他递上一瓶水,他会接过,然后,用一种近乎敷衍的、却又让她心跳加速的语气,说一声“谢谢”。
她以为,她是特别的。
她以为,在那些数不清的、仰慕他的女孩中,她,是离他最近的那一个。
她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预演着他们的未来。
他们会考上同一所顶尖的大学,他们会一起,在图书馆里,度过无数个安静的、充满了书香气的下午。
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而她,会成为那个,唯一能理解他、陪伴他的女人。
那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只属于她的童话。
直到,橙小澄的出现。
那个像太阳一样,毫无征兆地,闯入了王凯俊世界的女孩。
她性格吵闹,除了笑起来好看一点,几乎一无是处。
她就像一个闯入了精密仪器房的、莽撞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变量。
周诗诗想不通。
她想不通,为什么像王凯俊那样,一个追求极致逻辑与完美的“神”,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充满了“bug”的、不完美的“凡人”。
她尝试过,去理解,去接受。
她甚至,尝试过,去和橙小澄做朋友。
但她做不到。
那火焰,在灼烧着她的同时,也让她,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毁灭般的快感。
她开始,像一个最顶级的特工,收集着他们的一切。
她知道他们每天下午,都会溜进那间废弃的音乐教室。
她知道他们喜欢在天文台看星星。她知道他们分享着同一副耳机,吃着同一份甜品。
她像一个躲在暗处的、最忠实的观众,欣赏着他们上演的、每一场甜蜜的戏剧。
而她的心中,却在构思着,一场,足以将这一切,都彻底摧毁的,盛大的悲剧。
今天,当她看到他们分享耳机,看到陈潇为橙小澄擦去嘴角糖屑的那一刻,她知道,时机,到了。
那片在她心中燃烧了许久的黑色火焰,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喷薄而出的、完美的出口。
她缓缓地,从树影里,退了出来。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嫉妒与痛苦。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神圣的、如同死神般的平静。
她拿出手机。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熟练地、优雅地,滑动着。
她没有打开相机,也没有去翻看相册里那些她早已偷拍好的、充满了“证据”的照片。
她点开了一个加密的、匿名的邮件客户端。
然后,她将镜头,对准了远处,那座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孤高的、废弃的天文台。
那座天文台,是他们爱情的起点。
那么,就让它,成为他们爱情的终点吧。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阴冷而决绝。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按下了发送键。
一封新的、充满了恶意的邮件,像一条在黑暗中滑行的、吐着信子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向着它的目标,游弋而去。
而周诗诗,则收起手机,转过身,向着与陈潇和橙小澄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
她的背影,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那不再是一个嫉妒的、痛苦的、失落的女孩的背影。
那是一个,亲手按下了悲剧开关的、决绝的,刽子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