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被墨汁浸透了的、巨大的绒布,沉重地,压在了阳城一中的每一个角落。
风,带着冬日特有的、刺骨的寒意,像一把无形的、锋利的刀,刮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如同鬼魅哭泣般的声响。
周诗诗就躲在天文台不远处的那片小树林里。
这里,是她精心挑选的、完美的“狙击点”。
距离恰到好处,既能用手机的长焦镜头清晰地捕捉到天文台平台上的每一个细节,又不会被轻易发现。
黑暗,是她最好的伪装,将她那颗充满了嫉妒与恶意的、扭曲的心,完美地,包裹了起来。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的四肢,都已经被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久到她握着手机的手,已经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石头。
但她没有动。
她的目光,像两束被仇恨淬炼过的、永不疲倦的探照灯,穿透层层叠叠的、黑暗的树影,牢牢地,锁定在了天文台那片被月光照得发亮的平台上。
她在等。
等一个,足以将一切,都彻底摧毁的、最完美的瞬间。
终于,她看到了。
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平台上。
是陈潇,和橙小澄。
他们像两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陈潇穿着一件深色的外套,身形挺拔,像一棵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孤高的松树。
而橙小澄,则裹着一条厚厚的、米白色的围巾,整个人,都缩在他的影子里,像一只寻求庇护的、乖巧的、温顺的小动物。
周诗诗的心,在那一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
她看到,陈潇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橙小澄的身上。那个动作,自然而然,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的温柔。
她看到,橙小澄仰起头,看着陈潇,在清冷的月光下,她的脸,白皙得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她的眼睛,亮得像两颗被揉碎了的、最亮的星星,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意与崇拜。
她看到,陈潇伸出手,用他那总是带着些许凉意的指腹,轻轻地、珍重地,拂去了她脸颊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烧红的、滚烫的钢针,狠狠地,扎进周诗诗的眼睛里,扎进她的心里。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也曾有过一个寒冷的冬天。
她忘了带外套,在教室里冻得瑟瑟发抖。王凯俊就坐在她的身边,他看到了,却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将自己的校服外套,扔在了她的桌子上。
同样是外套,同样是寒冷的冬天。
为什么,到了橙小澄那里,就变成了充满了诗意的、温柔的呵护?
而到了她这里,就只剩下了一句充满了不耐烦的、冰冷的命令?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一直在她的心里,流着脓,流着血。
她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并肩站在栏杆前,仰望着那片浩瀚的、缀满了星辰的夜空。
那画面,美好得像一幅被精心绘制出来的、不真实的油画。
而她,就是这幅画外,那个唯一的、充满了恶意的、丑陋的观众。
她的嫉妒,像一片被浇了油的、黑色的草原,在她的心里,疯狂地、熊熊地燃烧着。
那火焰,烧掉了她的理智,烧掉了她的善良,烧掉了她最后些许,对昔日友谊的留恋。
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在他们最幸福、最美好的这一刻,按下快门。
她要将这幅“完美”的画卷,变成一张充满了“罪证”的、冰冷的、可以随时被公之于众的、致命的照片。
她缓缓地、缓缓地,举起了手机。
她的手,在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混杂着恐惧、兴奋、和毁灭快感的、极致的情绪。
手机屏幕上,那两个小小的、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身影,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橙小澄脸上那幸福的、傻傻的笑容。
她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无数个,她和橙小澄曾经在一起的画面。
她们曾一起,在学校的操场上,分享同一副耳机,听着同一首流行的歌曲。
橙小澄会靠在她的肩膀上,说:“诗诗,你真好。”
她们曾一起,在下雨天,挤在同一把小小的雨伞下。
橙小澄会把大半个伞,都撑到她的头顶,自己却淋湿了半边肩膀,笑着说:“没关系,我不怕冷。”
她们曾一起,在无数个夜晚,躲在被窝里,分享着彼此最私密的心事。
橙小澄曾拉着她的手,说:“诗诗,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对不对?”
那个声音,像一声来自遥远过去的、充满了天真与信任的回响,此刻,却像一把最锋利的、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周诗诗的心脏。
背叛感,像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正在做什么?
她正在用最残忍、最卑劣的方式,去伤害那个曾经,把她当成最好朋友的人。
她正在亲手,将那段纯真的、美好的友谊,彻底地,撕成碎片。
她有什么资格?
她凭什么?
她的手指,在快门键上,犹豫了。
她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幸福的、不染尘埃的身影。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放弃的冲动。
也许,她应该就这样,默默地,转身离开。让他们,继续他们的幸福。而她,则带着这份痛苦,慢慢地,被时间遗忘。
但就在那一刻,她看到,陈潇,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俯下身,在橙小澄那惊讶的、微微张开的唇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那个吻,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朵在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圣洁的、却又充满了致命诱惑的,黑色玫瑰。
那一瞬间,周诗诗脑海里,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背叛感,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的、如同将自己也推向深渊的、巨大的绝望。
她知道,她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剧烈颤抖的手指,稳定下来。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缩小到了只剩下手机屏幕,和那个小小的、虚拟的快门键。
她看到,陈潇的侧脸,在月光下,轮廓分明,温柔得不像话。
她看到,橙小澄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像两把被惊扰的、颤抖的蝶翼。
然后,她用一种近乎自残的、决绝的姿态,按下了快门。
“咔嚓。”
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数字化的快门声,在寂静的、寒冷的夜里,响起。
那声音,像一声,来自地狱的、宣判死刑的钟鸣。
它宣告了一段友谊的彻底死亡。
她缓缓地,放下了手机。
屏幕上,那张清晰的、充满了“罪证”的照片,静静地,躺在那里。
照片里的他们,幸福得,像两个不谙世事的天使。
而屏幕外的她,却像一个,刚刚亲手,将天使推入地狱的,恶魔。
她没有感到报复的快感。
也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
她只感到,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虚。
她看着自己那双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
这双手,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起,那个曾经,会因为朋友一句赞美而开心一整天的周诗诗,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被嫉妒与仇恨,彻底吞噬了的,空洞的躯壳。
她转过身,没有再看一眼天文台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片黑暗的、埋葬了她所有青春与美好的树林。
她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无比的,孤单,与决绝。
而她的手机里,那张致命的照片,像一颗被设定好了时间的、冰冷的炸弹,正静静地,等待着,被引爆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