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深海中艰难上浮,一点点挣扎着破开沉重的黑暗。高桥翔平在一种混杂着酸痛、疲惫与难以言喻的精神钝痛中醒来。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极其柔软光滑的床单,面料高级得陌生,却无法带来丝毫舒适感,反而像一层冰冷的丝绸裹着疲惫不堪的躯体。然后是嗅觉,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昂贵的古龙水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人的陌生气息,这让他胃部一阵翻搅。
他猛地睁开眼,紫灰色的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入房间。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奢华宽敞得惊人的卧室,此刻空旷寂静得像一座坟墓。昨夜的记忆碎片伴随着身体各处的隐痛汹涌回潮——那些他拼命想要遗忘或模糊处理的细节,此刻在寂静和晨光中变得无比清晰、刺目。
他僵硬地坐起身,丝被滑落,露出身体。皮肤上那些青紫交错的痕迹——指印、淤伤、某些难以言说的勒痕或擦伤——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触目惊心。他几乎是慌乱地移开视线,动作牵扯到某些部位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床边放着一件折叠整齐的深色丝绸睡袍。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抓过来,迅速将自己包裹住。冰凉丝滑的布料贴着皮肤,勉强遮盖了那些不堪的印记,却遮不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和屈辱。他抱着膝盖,在空旷的大床上蜷缩了一会儿,大脑一片混乱,无法思考,只有生理性的反感和一种深切的、被使用后丢弃的虚无感。
不知过了多久,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规律而克制。
高桥翔平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盯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他不想回应,希望门外的人能自行离开。但敲门声又响了一次,依旧不疾不徐。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最终发出一个沙哑的、几乎听不见的:“……进。”
门被无声地推开。走进来的,还是昨天引他进来的那个中年佣人。他脸上依旧是那副训练有素、毫无情绪波动的表情,仿佛昨晚这间卧室里发生的一切都与空气无异。他推着一辆精致的银质餐车,上面盖着保温的圆顶银盖。
而跟在他身后的,是另外三名同样穿着笔挺制服的男性佣人。他们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上面覆盖着洁白的防尘布。
第一个佣人上前,揭开防尘布的一角,下面是一套全新的、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看面料和剪裁,比昨天龟田给他的那套更加昂贵考究,旁边搭配着衬衫、领带、袖扣,甚至还有一块他叫不出牌子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手表。
第二个佣人托盘里是一双锃亮的皮鞋和几双质感极佳的袜子。
第三个佣人则捧着一些看似日常但品牌昂贵的休闲衣物。
而最后,那个为首的佣人,从餐车下层取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厚厚的、鼓囊囊的纯白色信封。信封没有封口,边缘隐约露出里面大额钞票的墨绿色一角,厚度惊人。
为首的佣人将餐车停在床边合适的位置,然后后退一步,微微躬身,用平稳无波的声调开始陈述,如同念诵一份早已拟好的清单:
“高桥先生,早上好。这是为您准备的新衣物和鞋履,均已按照您昨日的尺寸准备妥当。”
“餐车上是为您准备的早餐,请您慢用。”
“这个,”他指了指那个厚厚的信封,“是您的酬劳。请清点。”
“您用完早餐后,我们会安排车辆送您前往市区预定的酒店式公寓。公寓位于港区,安保完善,设施齐全。已经为您预付了一年的租金和相关管理费用。”
“在此期间,您可以使用公寓内的一切设施。如果有任何其他需要,或收到进一步的通知,我们会联系您。”
“请您更衣用餐。”
他说完了,垂手而立,等待指示。其他几名佣人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沉默而高效。
高桥翔平坐在床上,裹着睡袍,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早餐的香气隐约飘来,是高级火腿、新鲜烘焙面包和咖啡的味道。崭新的衣物散发着纺织品的洁净气息。那个信封的厚度无声地宣告着一笔他以前可能需要攒好几年的巨款。一年的高级公寓租金……这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周到,如此“体面”,如此……机械化。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对昨晚之事的提及或评价。只有这些冰冷的物质补偿和流程化的安排。仿佛他只是完成了一项特殊“服务”的雇员,现在雇主支付了丰厚的报酬,并提供了良好的后续福利。他的身体、他的感受、他的尊严,在这个交易体系中,被彻底物化,被简化为这些衣物、钞票和公寓钥匙。
一股荒谬绝伦、光怪陆离的感觉席卷了他。他想笑,又想哭。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使用了的高级消费品,用完后被仔细擦拭干净,重新包装,并附上了丰厚的“使用费”和“仓储费”。昨晚那些恐惧、痛苦、屈辱,在这个明亮的清晨,被这些奢华的物质和冷漠的程序,衬托得更加不真实,也更加……廉价。
他沉默了很久。佣人们也耐心地等待着,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
最终,高桥翔平极其缓慢地、动作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拿过了那个厚厚的信封。他没有打开,只是感受着它的重量和硬度。然后,他掀开餐车的银盖,看着里面摆放精美、足以登上美食杂志的食物。
“……我知道了。”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你们……先出去吧。我……自己来。”
“是。”为首的佣人没有任何异议,微微躬身,带着其他几人,如同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高桥翔平一个人。他握着那个沉重的信封,看着餐车上精致的食物,又看了看旁边托盘里那些昂贵的新衣服。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他无从选择、被迫参与,但确实获得了“报酬”的交易。龟田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飞黄腾达了,记得照顾照顾我。”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掀开被子,忍着不适走下床,开始机械地换上那些为他准备好的新衣服。布料贴着皮肤,柔软,昂贵,却像另一层无形的枷锁。
他坐回床边,开始吃那份精致的早餐。味道很好,但他味同嚼蜡。
吃完后,他拿起那个信封,打开,粗略地数了数里面崭新的大额钞票。数字让他心头一跳,随即又沉了下去。
他将信封塞进新西装的内袋,整理了一下衣领,走向门口。
门外的走廊里,佣人已经安静地等候着,准备引领他去往车库,前往那个已经为他付了一年租金的、位于港区的“新家”。
高桥翔平迈步向前,不再回头看那间奢华却如同梦魇的卧室。他知道,从昨夜踏入这扇门开始,那个名叫高桥翔平的暴走族少年就已经彻底死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背负着债务、经历过不堪、手握一笔肮脏钱财、未来被他人安排的……“东西”。而他,必须学着接受这个新身份,在这个光怪陆离、冰冷交易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