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几位厅局级干部,虽然人到了,但个个面色凝重。
眼神闪烁,坐立不安,时不时交头接耳,仿佛生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盯上。
整个前排区域,弥漫着一股压抑至极的气氛,与后排媒体区的躁动形成了古怪的对比。
李达康坐在沙瑞金左手边,今天罕见地没戴眼镜,眼袋浮肿,眼圈乌黑,显然一夜未眠。
“达康同志,侯亮平昨天带来的那把枪,真是当初孤鹰岭的证物?”
沙瑞金询问道。
李达康面皮一抖,叹了口气,点点头。
田国富皱起眉,念叨:
“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将它证伪,谁也没料到侯亮平会有这一手,难办了……”
李达康凑近沙瑞金,转移话题:
“沙书记,您看到了吧?这阵势……”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空了大半的座位,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电话、短信、匿名信……花样百出,虽然到目前为止,还停留在恐吓层面,没有发生真正的恶性伤害事件。”
他说着话,眼神偶尔扫过法庭入口处严阵以待的法警,又似乎在搜寻着可能隐藏在角落的威胁。
“但赵澍的目的,明显已经达到了。她不为杀人,只为了诛心啊。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大家都怕了,怕惹火上身,怕成为下一个目标。明哲保身,是多数人的本能选择。现在这局面真他妈难办。”
最后那句粗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对于性格强势的李达康来说,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被动的局面。
沙瑞金微微点头:
“现在大院里头,走路都带着小跑,办公室门能不开就不开。这样下去,别说推动工作,连正常运转都成问题。这局面……难办。”
旁边的田国富也凑近过来,帮腔道:
“是啊,沙书记。现在外面风声鹤唳,谣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赵澍掌握了所有人的黑材料,有说接下来就要动真格的了。连法官都……”
李达康接话:
“这缺席的,可都是关键位置的人。审判席空了三席,庭审的权威性、公正性首先就大打折扣。旁听席上这么多重要官员缺席,传递出去的信号更糟糕。”
田国富跟着附和:
“外面会怎么看?会以为我们汉东省委内部自己就先动摇了吗?信心比黄金还珍贵,现在这信心,眼看就要崩盘啊!”
两人话没说完,目光瞥向审判席的空位,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里的未尽之语,比说出来的话更让人心惊。
连守护正义最后防线的法官都退缩了,这官司还怎么打?
这局面,对坚持要查清祁同伟案、试图扭转局面的沙瑞金一方来说,无疑是极其不利的。
庭审的公正性,乃至最终结果的公信力,从这一刻起,恐怕都要被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周围几个勉强到场、级别稍低的官员,也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愁云惨淡的氛围迅速蔓延。
“唉,这算什么事儿啊……堂堂国家机关,被搅得天翻地覆。”
“就是,搞得跟地下斗争似的,连家门都不敢让老婆孩子出。”
“也不知道那些没来的领导怎么想的,真就被几通电话吓住了?”
“说得轻巧,你没接到那些电话不知道,说的内容有鼻子有眼,连你家门口昨天放了什么垃圾都清楚,瘆得慌!”
“是啊,我家那口子昨晚一宿没睡踏实,说总觉得窗外有人。”
“这案子,真是烫手山芋,谁沾上谁倒霉。”
“我看啊,今天这庭审,悬了……”
沙瑞金闭目不语,想要不为所动。
但这些窃窃私语声虽然微弱,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着沙瑞金的耳膜,刺穿着他强自镇定的外表。
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因为用力,指关节微微凸起,呈现出缺乏血色的苍白。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赵澍这个女人,把人心人性玩到了极致。
她用最低的成本、最阴险的手段,制造了最大的恐慌。
生生撕裂了汉东官场表面维持的平静和秩序,把所有人都架在了火上烤。
堂堂汉东省委书记,封疆大吏,竟然被一个躲在阴沟里的女人,用这种下三滥的、见不得光的手段,逼到了如此狼狈的境地。
连他亲自坐镇、高度关注的庭审,都有人敢公然缺席。
这不仅仅是打他沙瑞金的脸,这更是在赤裸裸地挑战汉东省委的权威,挑战国家法律的尊严,挑战整个社会的秩序底线!
明知道是赵澍干的,明知道她在兴风作浪,可威胁信没有确凿来源,骚扰电话无法追踪,那些“意外”更是被做得天衣无缝。
法律讲证据,权力讲规则,在这种赤裸裸的、不讲规则的恐吓面前,他掌握的庞大资源,一时竟有些束手无策。
这种憋闷,比被人当面狠狠打了一拳还要难受百倍。
沙瑞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投向那道通往候审室的门。
祁同伟还没被带上来。
他想起昨天在电话里,祁同伟那异乎寻常的气定神闲。
“我有一张底牌,明天会揭开的。”
底牌……
沙瑞金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祁同伟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在这种法官缺席、官员退缩、人心涣散、舆论几乎一边倒渲染颓势的局面下。
你那张底牌,还能掀得起来吗?还能逆转这几乎已经失控的局面?
沙瑞金发现自己竟然完全猜不透。
他只能感觉到,祁同伟平静之下,隐藏着巨大的、引而不发的能量。
这份期待,甚至暂时压过了他心中的怒火,让他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祁同伟不是莽夫,更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他既然敢在那种环境下如此笃定,必然有所倚仗。
那张底牌,或许就是打破眼前这令人窒息局面的唯一希望。
沙瑞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像磐石一样坐在这里,稳住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