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弥漫的“鬼见愁”山区，沈惊鸿搀扶着虚弱的燕之轩，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服下龟息丸后，两人的气息变得微弱如病者，体温也降至冰点，虽能躲过追踪犬的嗅觉，却也加重了体力的消耗。
“还有多远？”沈惊鸿抹去额角的汗水，手臂上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又开始渗血，将简易包扎的布条染红。
燕之轩喘着粗气，辨认着四周地形：“翻过前面那座山，再走七八里就能看到百草镇。镇子背靠药王山，临河而建，四周都是药田，应该不难找。”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忧虑：“只是……九江口到百草镇这段路，肯定已经被封锁了。萧彻既然布下天罗地网，不会放过任何一条可能的路。”
“走山路，避官道。”沈惊鸿果断道，“山中猎户和采药人踩出的小径虽然难走，但胜在隐蔽。你的身体还能坚持吗？”
燕之轩咬牙点头：“还能撑。不过到了百草镇，我需要立刻配药调理，否则爆血丹的反噬会伤及根本。”
两人继续前行。山路愈发崎岖，许多路段甚至需要攀爬岩壁。沈惊鸿虽也受伤，但毕竟有前世战场磨练出的体魄，加上龟息丸压制了痛感，尚能支撑。反倒是燕之轩，自幼钻研医毒，虽也习武强身，却终究不及沈惊鸿这般经历过生死搏杀。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翻过山头。站在山脊上向下望去，晨雾渐散的山谷中，一座小镇隐约可见。小镇依山傍水，白墙灰瓦的建筑错落有致，大片的药田如绿色棋盘铺展在河岸两侧，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淡淡的药香。
“就是那里。”燕之轩眼中闪过希望，“百草镇，燕家先祖在江南留下的三处暗桩之一。这里的‘回春堂’药铺，掌柜姓秦，是我祖父当年的书童，忠心耿耿。”
沈惊鸿仔细观察小镇：“镇口有官兵设卡。”
果然，通往百草镇的必经之路上，设了一道简易关卡，四名身穿漕运衙门服饰的官兵正在盘查过往行人。关卡旁还贴着一张告示，隐约可见画像——正是通缉沈惊鸿与燕之轩的海捕文书。
“从后山绕进去。”沈惊鸿略一思索，“镇子背靠药王山，采药人进山的小径肯定不止一条。”
两人避开主路，沿着山脊向药王山方向迂回。山中果然有许多隐秘小径，有的甚至只是崖壁上凿出的几个落脚点，寻常人根本不敢走。但沈惊鸿前世在幽冥阁接受过严苛训练，燕之轩也对药王山地形熟悉，两人小心翼翼，终于在天色大亮时，从后山一处陡坡滑入百草镇。
镇子西侧是一片竹林，穿过竹林就是镇上的民居。沈惊鸿与燕之轩在竹林里稍作休整，将破烂的外衣脱下，露出里面相对干净的里衣——这是他们提前准备的伪装，扮作采药人。
“戴上这个。”沈惊鸿从怀中取出两顶斗笠，“尽量低头，避开官兵视线。”
两人戴好斗笠，背起路上随手采的几株草药，混入清晨进镇卖药的采药人中，顺利通过镇内巡逻兵丁的盘查，来到了回春堂所在的东街。
回春堂是百草镇上最大的药铺，三间门面，青石台阶，黑漆招牌上“回春堂”三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此时刚开门，伙计正在卸门板，准备一天的营业。
燕之轩深吸一口气，压低斗笠，率先走进药铺。沈惊鸿紧随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客官早，抓药还是看病？”一个年轻伙计迎上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笑容。
燕之轩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燕家祖传的“杏林玉佩”，在伙计眼前一晃。
伙计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常态，低声道：“贵客请随我来。”
他将两人引至后堂，穿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院中种满药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在晾晒药材。看到燕之轩手中的玉佩，老者手中的药筛“哐当”一声落地。
“少主……是少主吗？”老者声音颤抖，快步上前。
燕之轩摘掉斗笠，露出真容：“秦伯，是我。”
秦伯老泪纵横，扑通跪地：“老奴……老奴终于等到少主了！燕家……燕家出大事了！”
燕之轩连忙扶起他：“秦伯别急，慢慢说。这位是沈姑娘，自己人。”
秦伯看向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收敛：“沈姑娘有礼。老奴秦怀安，是燕家老仆。少主，你们快进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将两人引至内室，亲自掩好门窗，又让伙计在外看守，这才急切道：“少主，三天前，京城传来消息，说燕家涉嫌谋逆，家主已被锦衣卫带走，燕府被查封，所有在京城的燕家人都被抓了！”
“什么？！”燕之轩如遭雷击，“祖父他……怎么可能？！”
沈惊鸿心中也是一沉。萧彻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看来慈云庵之事败露后，他决定先下手为强，直接对燕家动手，切断燕之轩的后路。
“消息可靠吗？”沈惊鸿问。
“可靠。”秦伯抹着眼泪，“是我们留在京城的暗桩拼死传出的消息。他们说，锦衣卫拿出的证据，是燕家与北疆蛮族往来的密信，还有……还有长生药的配方，说燕家私自炼制禁药，意图谋害陛下！”
“栽赃陷害！”燕之轩咬牙，“那些所谓的证据，定是萧彻伪造的！祖父一生行医济世，怎会与蛮族勾结？长生药……那根本就是‘玄’与红莲教的阴谋！”
秦伯点头：“老奴也相信家主是冤枉的。但现在京城风声鹤唳，七皇子以‘监国’之名掌控朝局，三皇子被软禁，陛下病重，朝中无人敢为燕家说话。少主，你们现在很危险，九江口一带已经贴满了你们的通缉令！”
沈惊鸿冷静分析：“秦伯，回春堂现在安全吗？有没有被盯上？”
秦伯神色凝重：“暂时还算安全。百草镇地处偏远，官兵只是例行搜查，尚未怀疑到回春堂。但老奴担心，若少主在此久留，迟早会暴露。”
“我们不会久留。”沈惊鸿道，“但我们需要两样东西：一是疗伤药物，二是传递消息的渠道。燕公子伤势不轻，需要调理。同时，我们必须将慈云庵的证据送出去，揭露萧彻与红莲教的阴谋。”
秦伯想了想：“疗伤药物好办，回春堂不缺药材。传递消息……原本药铺有信鸽直通京城燕府，但燕府被封，这条路已经断了。不过——”
他压低声音：“老奴知道一条隐秘渠道，可以联系到幽冥阁在江南的据点。只是需要特殊信物。”
沈惊鸿眼睛一亮：“幽冥阁？什么信物？”
“一枚黑玉令牌，上面刻着‘幽冥’二字。”秦伯道，“据说只有幽冥阁核心成员才有。老奴也是多年前偶然听老家主提起，说幽冥阁势力遍布天下，若有难事，可持令牌求助。”
沈惊鸿与燕之轩对视一眼。她犹豫片刻，还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令牌——正面刻“幽冥”，背面刻“惊鸿”。这是她重生后，暗中联络陆君邪时得到的信物，代表她在幽冥阁的特殊身份。
秦伯看到令牌，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幽冥阁主的亲令！沈姑娘，你……”
“秦伯不必多问，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沈惊鸿收起令牌，“这条渠道，现在还能用吗？”
“能！”秦伯激动道，“幽冥阁在九江口的据点，就在镇外的‘兰若寺’。寺中住持‘净空大师’，实则是幽冥阁的长老。持此令牌去见他，他定会相助！”
沈惊鸿心中稍安。陆君邪果然留有后手，幽冥阁在江南的布局，比她想象的更深。
“事不宜迟。”她起身，“秦伯，为燕公子配药疗伤，再为我们准备干粮和换洗衣物。我去兰若寺见净空大师。”
“不行！”燕之轩拉住她，“你手臂有伤，又奔波一夜，不能再冒险。我去兰若寺。”
沈惊鸿摇头：“你的伤势比我重，爆血丹的反噬即将发作，必须立刻调理。况且，幽冥阁的规矩我比你清楚，这令牌只有我能用。”
她看向秦伯：“麻烦秦伯照顾好燕公子。我去去就回。”
燕之轩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惊鸿制止：“之轩，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你调理好身体，准备好药物，我们随时可能再次转移。相信我，我会平安回来。”
她的眼神坚定而冷静，让燕之轩最终松开了手。
“小心。”
沈惊鸿点头，重新戴上斗笠，在秦伯的指引下，从药铺后门悄然离开。
百草镇不大，兰若寺位于镇东三里外的山脚下，是一座不大的寺庙，香火不旺，平日里只有几个老僧打理。沈惊鸿沿着乡间小路疾行，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镇外官兵明显增多，几乎每个路口都有盘查，她不得不绕行田间小径，多花了一炷香时间才抵达兰若寺。
寺庙山门虚掩，院内寂静无声。沈惊鸿推门而入，只见院中落叶堆积，显然有段时间没有打扫了。她心中警觉，手按剑柄，缓步走向正殿。
“阿弥陀佛。”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女施主来此，是烧香还是还愿？”
沈惊鸿停步，看向殿内。一位灰袍老僧背对着她，正在擦拭佛像。那老僧身形佝偻，动作缓慢，看似普通，但沈惊鸿敏锐地察觉到——他没有脚步声！
从她进院到现在，老僧一直在殿内，但刚才那句问话，声音却仿佛就在耳边！这是极高深的内功修为！
“晚辈沈惊鸿，求见净空大师。”沈惊鸿取出幽冥令牌，双手奉上。
老僧缓缓转身。他面容枯瘦，双目浑浊，仿佛行将就木，但那双眼睛在扫过令牌的瞬间，陡然迸发出一道精光。
“惊鸿令……”老僧接过令牌，仔细辨认，“姑娘是陆阁主的什么人？”
“故人。”沈惊鸿简略答道，“大师，幽冥阁有难，陆阁主身陷京城，我需要将重要情报送出，并请求江南分舵的援助。”
净空大师沉默片刻，将令牌交还：“姑娘请随我来。”
他带着沈惊鸿穿过正殿，来到后院的禅房。禅房布置简朴，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净空大师在墙上某处按了几下，一道暗门悄然滑开，露出向下的石阶。
“这是幽冥阁在江南的秘库之一。”净空大师点燃油灯，“姑娘请进。”
沈惊鸿跟随他走下石阶。地下空间不大，约莫三丈见方，四周摆满书架，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卷宗。正中一张石桌，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套完整的飞鸽传讯装置。
“姑娘要传什么消息？传给谁？”净空大师问。
沈惊鸿将慈云庵的发现、红莲教的阴谋、燕家被诬陷等事简要说明，最后道：“消息需分三路送出：一路送往京城，给三皇子萧景渊；一路送往北疆，给我父亲镇国公沈战；最后一路，送往幽冥阁总部，请求各地分舵紧急动员，准备应对大变。”
净空大师面色凝重：“七皇子与红莲教勾结……此事若真，大胤危矣。姑娘放心，老衲即刻安排。”
他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本看似普通的佛经，翻开后，内页竟是用特殊药水书写的密文。净空大师研墨提笔，开始书写密信。沈惊鸿注意到，他写字的速度极快，笔迹却工整清晰，显然受过专门训练。
“姑娘手臂的伤，需要处理。”净空大师一边写一边道，“桌上药箱里有金疮药和绷带，请自便。”
沈惊鸿这才想起手臂的伤口。她打开药箱，里面药品齐全，甚至还有几瓶幽冥阁特制的疗伤圣药“九转还魂散”。她熟练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干脆利落。
净空大师写完三封密信，分别装入特制的细竹筒，绑在信鸽腿上。三只信鸽颜色不同，显然对应不同的路线。
“灰鸽往京城，白鸽往北疆，黑鸽往幽冥阁总部。”净空大师解释，“这些信鸽都是经过特殊训练，日行千里，且能躲避猛禽追捕。最迟明日午时，消息就能送达。”
“多谢大师。”沈惊鸿松了半口气。
净空大师却摇头：“姑娘先别急着谢。老衲还有一事要告知——兰若寺，已经不安全了。”
沈惊鸿心中一紧：“大师何出此言？”
“昨夜有可疑之人在寺外窥探，虽然被老衲惊走，但想必他们还会再来。”净空大师道，“姑娘来时的路上，可曾发现异常？”
沈惊鸿回想：“镇外官兵增多，但似乎并未针对兰若寺。”
“那只是明面上的。”净空大师走到墙边，推开一扇隐蔽的小窗，“姑娘请看。”
沈惊鸿凑近窗口，只见寺外山林间，隐约有人影闪动，至少有五六人，藏匿在树丛中，正暗中监视寺庙。
“是萧彻的人，还是红莲教？”沈惊鸿问。
“两者皆有。”净空大师道，“其中两人身穿漕运衙门服饰，另外几人衣着普通，但步伐沉稳，腰间鼓胀，显然藏着兵器，且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那是红莲教徒特有的气息。”
沈惊鸿眼神一冷：“他们发现我了？”
“暂时应该没有。”净空大师道，“姑娘来时走的是小径，避开了他们的视线。但他们既然盯上兰若寺，迟早会查到回春堂。姑娘必须尽快离开百草镇。”
“可燕公子伤势未愈……”
“老衲可以送你们一程。”净空大师从暗格中取出一张地图，“从此处往南三十里，有一条隐秘水道，可直通长江。那里有幽冥阁安排的船只，可以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他指向地图上一个标记：“此处名为‘燕子矶’，是个荒废的小码头，平日里只有渔夫停靠。明日丑时，会有一艘渔船在那里等候，船头挂一盏绿色灯笼。你们持此令牌上船，船夫会送你们去下一个据点。”
净空大师递来一枚铁质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幽”字。
沈惊鸿接过令牌，郑重行礼：“大师恩情，惊鸿铭记。”
“不必谢。”净空大师合十，“幽冥阁与红莲教势不两立，陆阁主既将惊鸿令交予姑娘，便是将江南分舵托付于你。老衲只是尽本分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姑娘此次北上，前路艰险。红莲教在江南势力盘根错节，‘玄’此人更是神秘莫测。老衲有一言相赠——遇事当信本心，但不可全信眼前。有时候，最信任的人，也可能是最危险的陷阱。”
沈惊鸿心中一动：“大师何意？”
净空大师却不再多言，只道：“时辰不早，姑娘该回去了。记住，从后山小路离开，避开那些眼线。今夜子时，老衲会派人去回春堂接应你们。”
沈惊鸿知道再问也无用，只好将疑惑压下，再次道谢后，悄然从秘道离开。
秘道出口在寺庙后山的密林中，十分隐蔽。沈惊鸿沿着山路返回百草镇，心中却反复琢磨净空大师最后那句话。
“最信任的人，也可能是最危险的陷阱……”她喃喃自语，脑海中闪过几张面孔——萧景渊、陆君邪、燕之轩、赫连昭……
这些人中，谁会背叛她？
不，现在不是猜疑的时候。沈惊鸿甩开杂念，加快脚步。当务之急是尽快与燕之轩汇合，离开百草镇。
回到回春堂时已是午后。秦伯见她平安归来，松了口气：“沈姑娘，燕公子服了药，正在休息。他的情况……不太好。”
沈惊鸿心中一紧，快步来到内室。燕之轩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呼吸微弱。秦伯在一旁煎药，药炉里飘出苦涩的气味。
“爆血丹的反噬发作了。”秦伯低声道，“老奴虽然用银针封住他几处要穴，暂时稳住心脉，但元气大伤，至少需要静养半月才能恢复。可现在……”
沈惊鸿坐到床边，为燕之轩把脉。脉象虚浮紊乱，的确伤势严重。她取出从兰若寺带来的九转还魂散，倒出一粒，小心喂燕之轩服下。
“秦伯，准备马车，我们今夜必须离开。”沈惊鸿道，“萧彻的人已经盯上兰若寺，很快会查到回春堂。燕公子不能留在这里。”
秦伯点头：“老奴已经备好马车和干粮，还准备了一些常用药物。只是……燕公子这状态，经得起颠簸吗？”
“经不起也得走。”沈惊鸿眼神坚定，“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出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她看向窗外，天色渐暗，乌云再次聚集，似乎又有一场暴雨将至。
风雨飘摇，前路未卜。
但她沈惊鸿，从重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走一条披荆斩棘的路。
这一次，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将所有敌人，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血债血偿！
夜色降临，百草镇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一场新的逃亡，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