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沈知意没眨眼。
她只是抬手,指尖轻轻压了下耳后的珍珠发簪,动作像整理仪容,实则是把某种开关拨到了“开”。
幕布上,《破茧》两个字还亮着,她的影子斜斜地打在上面,像一道正在成形的轮廓。
“你们想问什么,我大概都猜得到。”她开口,声音不高,但稳得像秤砣落盘,“不过在你们开始之前,我想先说几句。”
台下记者们互相递眼色。有人低头翻笔记,有人悄悄按下了录音键。
没人接话。这种开场太少见了——不是被动接招,而是直接抢过话筒定规则。
“有人说《镜渊》是靠仇恨撑起来的电影。”她站直了些,旗袍领口挺括,袖口露出一截手腕,指甲修剪得很短,干净利落,“那我问一句:一个女人被换了身份、夺了家庭、连亲生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回来揭真相,你们管这叫‘炒旧账’?可男人拍同类题材,叫‘现实主义力作’。”
台下一阵窸窣。
有记者举手:“但影片确实带动了大量情绪消费,票房高是否说明观众买的不是艺术,而是复仇爽感?”
“情绪消费?”沈知意笑了下,不带讽刺,“照你这逻辑,战争片让人热血沸腾,是不是也算煽动暴力?爱情片让人哭湿纸巾,是不是在收割眼泪经济?”
对方张了张嘴,没出声。
她往前半步:“《镜渊》火,是因为太多人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被误解、被压制、被逼到墙角后终于敢抬头看天。我不否认它有痛,但它更有光。而接下来的《破茧》,不会讲谁报复谁,它讲一个人怎么从烂泥里爬出来,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堂堂正正走进会议室。”
后排传来一声轻笑。程野抱着笔记本,边听边写,顺手在纸上画了个小人儿从茧里钻出来的简笔画,底下标一行字:**以后海报就这么设计**。
谢临渊站在侧边阴影里,军装外套还没脱,袖口扣得一丝不苟。他没说话,但在沈知意提到“走进会议室”时,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又一名记者提问:“外界质疑谢临渊先生为您的项目提供资金支持,是否存在利益输送?您是否依赖资本庇护才得以成功?”
全场安静了一秒。
这个问题早就等着呢。
沈知意没回避:“资金链路全部公开可查。谢先生抵押的是他在瑞士的私人别墅,贷款银行是第三方机构,审计报告已经上传至官网。倒是你刚才用的手机品牌,去年因为虚假宣传被罚了八百万,要不要我帮你查查处罚文书编号?”
记者脸一僵。
她语气依旧平:“我不是来吵架的。我只是想说,以前我们总在解释‘我没靠关系’‘我不是靠男人’,现在我不想解释了。我想换个玩法——你们不是爱扒幕后吗?行啊,我把账本摊开,欢迎来对。但有个条件:谁要是再拿‘她背后有人’当标题,麻烦顺手附上江氏集团三年前吞并星辰影业的股权变更记录。我保证,那比八卦精彩。”
台下一片哗然。
有人低声嘀咕:“她根本不在自证……她在反向设题。”
程野听见了,头也不抬地补了一句:“而且还是开卷考。”
沈知意转身,手指一点遥控器,幕布切换。
九个大字浮现:**立标准、立平台、立榜样**。
字体简洁有力,像是刻进石头里的法令。
“从今天起,我的团队只做三件事。”她逐字念出,“第一,立标准——所有项目流程透明化,合同、预算、选角机制全公示;第二,立平台——面向普通创作者开放剧本征集通道,只要你有故事,就有机会被看见;第三,立榜样——我不再当‘复仇女神’,我要当那个告诉别人‘你可以不一样’的人。”
“所以您是在切割‘知微’这个人设吗?”有女记者问,“毕竟直播间里那个毒舌主播,和现在的您,差别很大。”
“我不割人设。”她摇头,“我升级人设。以前我说‘姐妹你妆花了’,是为了让某些装无辜的人闭嘴;现在我会说‘粉底卡纹了’,然后递上遮瑕膏——前提是,你想改。”
“那如果不想改呢?”
“那就滚蛋。”她干脆道,“我的片场不养巨婴,也不逼人内耗。想来,欢迎;想黑,出门左转,别挡路。”
全场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笑声和掌声。
谢临渊站在角落,手指轻轻敲了敲袖口,像是在打节拍。
程野翻了一页笔记,在“石碑草图”旁边加了一行小字:**建议加二维码,扫码直达举报通道**。
又有记者追问:“您提到‘立平台’,是否会涉及资源垄断?未来会不会形成新的权力中心?”
沈知意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现在算不算权力中心?”
“至少在女性导演中,您已经是标杆人物。”
“那我问你,”她反问,“标杆是用来挡别人的,还是用来照亮路的?”
对方愣住。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存在反而成了门槛,那我就主动拆掉这个台子。”她说,“真正的公平不是人人都站上高位,而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抬头看天。”
这句话落下,现场安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开始鼓掌。
不是客套的应付,而是那种从胸腔里涌出来的认可。
程野合上本子,伸了个懒腰,小声嘟囔:“完了,以后骂人都得讲究文明用语了。”
沈知意没理他,转向最后一位举手的记者。
“您刚才说不再谈旧事,可江晚舟至今未受法律制裁,您真的能放下吗?”
空气瞬间冷了一度。
这是个陷阱问题——答“能”,显得虚伪;答“不能”,又坐实了“沉溺复仇”的标签。
她沉默两秒,忽然笑了。
“你知道为什么《破茧》不叫《重生》吗?”
记者一怔:“因为《重生》已经被用了?”
“不是。”她摇头,“因为‘重生’是过去式,‘破茧’是进行时。我已经活过一次了,没必要反复证明自己有多惨。我要做的,是让下一个可能被偷走人生的女孩,不必等到死后才能醒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我不需要她道歉,也不需要她伏法才能安心睡觉。我只需要这个世界知道——有一个女人回来了,她没疯、没垮、没跪,她建了个舞台,然后转身对后面的人说:上来吧,这里有人等你。”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响、更久。
闪光灯疯狂闪烁,映得她脸上光影交错。
她没动,也没笑,只是静静站着,像一根钉进地面的桩。
谢临渊从阴影里走出一步,站在她侧后方半米处,不动声色地挡开了一个差点撞到她的摄像师。
程野站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喊:“导演回答得太漂亮了!建议剪辑成短视频,标题就叫《当代女性精神状态》!”
沈知意回头瞪他一眼。
他立刻收声,缩了缩脖子,又偷偷在本子上记下一行:**下次采访提醒她穿高跟鞋,气场更强**。
就在这时,助理匆匆跑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点头,转身走向舞台边缘。
“今天的访问到这儿。”她说,“接下来是粉丝见面环节,欢迎继续监督。”
她摘下耳麦,轻轻放在桌上。
没有致谢,没有挥手,只是对着镜头点了下头。
身影仍留在《破茧》的投影前,像一枚楔入现实的钉子。
台下记者陆续收拾设备,有人边走边议论:“她根本没回答问题……可我又觉得她什么都说了。”
程野拎着包路过,插了句嘴:“这就叫降维打击懂不懂?你们还在问‘是不是’,她已经在定‘该怎么’了。”
谢临渊走到沈知意身边,低声问:“累不累?”
“还行。”她活动了下肩膀,“就是旗袍勒得有点喘不上气。”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说了你还不得让我换衣服?”她瞥他一眼,“我可不想下次头条写‘沈导因胸闷中断采访’。”
他扯了下嘴角:“那倒不至于。最多写‘某影帝因女友穿太紧当场黑脸’。”
两人说着,朝侧门走去。
大厅另一端,玻璃门被推开。
一群举着应援牌的年轻人涌了进来,笑声和呼喊声瞬间填满空间。
沈知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球幕上的《破茧》。
然后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两个字的边缘。
像在确认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