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宗的甲马在腿上绑得紧实,脚下的布鞋早已磨穿,露出的脚趾在官道上翻飞,带起一阵残影。他不敢停歇,嘴里噙着颗野枣——这是临行前朱武塞给他的,说能提神。从桃花峪到黑水城,三千里路,他只用了两天两夜,经过沿途的驿站只敢换匹快马,喝口凉水,连干粮都是边跑边往嘴里塞。
离黑水城还有十里地时,他终于看见城头上飘扬的宋字旗,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却猛地提速,像支离弦的箭冲向城门。
“是戴宗兄弟!”城上燕青一眼认出他,慌忙放下吊桥。戴宗冲过护城河时,马失前蹄摔倒在地,他顾不上擦脸上的血,连滚带爬地往中军大帐跑,嘴里喊着:“公明哥哥!东京……东京有急报!”
宋姜正在与耶律大石商议如何应对金军,闻言立刻迎出来,见戴宗浑身是伤,衣衫染血,心猛地一沉:“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扈三娘他们……”
“人没事!”戴宗抓住宋姜的胳膊,喘得说不出话,耶律柔连忙递过水壶,他灌了两口,才缓过来,“蔡京派人抄了仙味居,好在胡麦送出消息,嫂嫂他们才得以提前离开,现在他们已经撤进了桃花峪,蔡京肯定会派官军围剿桃花峪,吴军师得到消息后,派了关胜、秦明他们前去东京接应,我猜现在应该已经接战了!鲁大师和刘唐兄弟护着嫂嫂他们撤进了山洞,朱武先生说……说守住桃花峪山口问题不大,但怕官军增兵!”
他从怀里掏出个卷轴,里面是朱武画的桃花峪防御图:“这是布防图,关将军让我告诉您,仙果已收了七成,剩下的埋在山洞里,官军抢不走!”
宋姜展开地图,指尖划过“暗河”的标记:“他们有退路就好。”他转向耶律大石,“大石林牙,那王禀的残部已被咱们困在断云谷,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想亲自带五千骑兵,驰援桃花峪。”
“不可!”耶律大石摇头,“你若离开,黑水城群龙无首,完颜宗望定会趁机来犯。再说,王禀虽被困,蔡京肯定还会派第二批禁军,你这一走,前后受敌。”
耶律柔看着宋姜,忽然道:“我有个办法。让耶律勇带三万辽兵,直逼宋辽边境,我会让叔父连夜发檄文,我大辽公主招宋姜为驸马,暂领大辽摄政王,统领大辽所有兵马,蔡京的人见宋姜亲率援军直逼大宋边境,定会不敢轻举妄动。咱们再让时迁去汴京散布消息,说宋姜已迎娶辽国公主,不日将南下,逼朝廷分兵防备,桃花峪的压力自然就小了。”
耶律大石将狼毫笔重重搁在案上,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黑痕,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帐内。他看向耶律柔,眉峰拧成了疙瘩:“公主,你当大辽的王旗是酒楼的幌子?说换个人扛就换个人?”
“堂兄!”耶律柔往前一步,红披风扫过地上的炭火盆,火星子溅起来,“眼下不是讲规矩的时候!宋姜能打金兵,能护着桃花峪的弟兄,更能让蔡京不敢妄动——这三样,咱们帐下的贵族子弟谁能做到?”
“可他是宋人!是草寇!”耶律大石的声音陡然拔高,案上的铜爵被震得叮当响,“当年萧太后与宋真宗订澶渊之盟,也只说‘兄弟之国’,何曾让宋人染指我大辽兵权?你让他当摄政王,那些守旧的部族长老能答应?他们会说你为了私情,把祖宗的江山拱手让人!”
宋姜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有力:“大石将军,宋某不敢觊觎大辽江山。若真能接过领兵之权,也只是为了联手抗金。等金兵退了,我立刻交还兵符,绝不贪恋。”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耶律大石冷笑,“当年你在梁山竖起‘替天行道’的大旗,谁知道你会不会哪天又转头跟大宋朝廷做交易,把我大辽的兵马卖了?”
“我宋姜不是那样的人!”宋姜攥紧了朴刀,指节泛白,“将军若不信,我可以在辽祖陵前起誓,若有二心,教我死于乱箭之下!”
“誓言在乱世里值几文钱?”耶律大石站起身,踱到帐门口,望着外面操练的辽兵,“你可知那些士兵的父兄,多少死在宋辽战场上?让他们听一个宋人的号令,他们会甘心?怕是没等金兵打来,自己先乱了!”
耶律柔忽然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是用辽国最珍贵的和田玉雕琢的狼图腾,边角已被摩挲得发亮:“这是阿爸留给我的,说能镇住部族。堂兄若信不过宋姜,我愿带着这块玉佩去各部族游说——就说当年宋辽联手才能抗住西夏,如今只有联手才能挡住金兵,宋姜是能帮咱们活下去的人,不是敌人。”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倔强:“那些长老若要怪罪,就怪我一个人!是我耶律柔要招他为婿,是我要让他领兵,与大石将军无关!”
宋姜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对耶律大石道:“将军,柔儿说得对,眼下能在金军的铁蹄之下活下去最重要。您若担心部族不服,我可以拿下金兵粮仓,让弟兄们看看,跟着我能有粮草,能活命。至于摄政王的名分,不提也罢,就说我是‘辽宋抗金都部署’,这样既名正言顺,又能让蔡京忌惮。”
耶律大石沉默了。他望着帐外飘扬的辽国旗帜,那上面的狼头在风中猎猎作响,像在无声地质问。他何尝不知道宋姜手下人才济济,又有兵马有粮草,现在梁山的兵马比他辽国的军队还要多?可大辽百年基业,哪能说让就让?
耶律大石忽然道,“上京和黑水城之间,古宁草原那里有五千金兵驻守,粮草够他们吃半年。你若能在七日内拿下,我就答应你——让你以‘抗金都部署’的名义,调遣两万辽兵。至于驸马的事……等击退金兵再说。”
这已是极大的让步。耶律柔刚要再说,被宋姜按住。他抱拳:“多谢将军!七日内,我定将古宁的粮仓献到帐前!”
耶律大石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内帐,背影在油灯下拉得很长。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得有多险,可乱世之中,哪有万全之策?或许,真该让这宋人试试,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撑起这片风雨飘摇的大辽江山。
帐内只剩下宋姜和耶律柔,炭火盆里的火星渐渐平息。耶律柔望着宋姜,眼里满是歉意:“都怪我……”
“不怪你。”宋姜笑着摇头,拿起她手里的玉佩,“你阿爸的狼图腾,很威风。等拿下黑风口,我就把它挂在枪杆上,让金兵也看看,辽宋联手的厉害。”
他的指尖划过玉佩上的狼眼,忽然道:“其实大石将军说得对,驸马不重要,能一起打金兵才重要。”
耶律柔的脸微微发烫,轻轻“嗯”了一声。帐外的风还在吹,但两人都知道,七日内的古宁之战,不仅关乎粮草,更关乎他们能否真正站在一起,让质疑的声音闭嘴。
而内帐里,耶律大石正对着伯父(耶律柔之父)的牌位喃喃自语:“伯父,我把柔儿交给他,赌的是大辽的未来……您可得保佑他们啊。”牌位前的酥油灯轻轻摇曳,像在无声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