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四年的春风,似乎比往年来得更具力度,它不仅吹绿了北方的原野,更携带着来自邺城未央宫的赫赫天威,席卷向中原大地。休整、积蓄了两年的章武朝廷,如同磨砺已久的长剑,终于亮出了锋锐的寒芒,而其首要目标,便指向了始终态度暧昧、首鼠两端的兖州与徐州。
两骑天使,带着格式相近、内容却足以搅动一方风云的诏书,分别驰往昌邑与彭城。
诏书上的言辞堂皇而无可指摘:充分肯定兖州刺史刘岱、徐州刺史陶谦多年牧守地方的辛劳与功绩。鉴于其年高,特加恩荣,召其回京述职,另有重用。刘岱进封为鲁侯,陶谦则被任命为少府寺卿。至于空缺的刺史之位,朝廷自会“择贤良”接任。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朝廷削藩集权、收回地方治权的阳谋。以升官进爵为糖衣,包裹着的是要求其交出地盘、赴京担任闲职的实质。接,则权柄尽失,生死操于人手;不接,便是公然抗旨,予朝廷以讨伐的口实。
兖州,昌邑。
刺史府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刘岱手中紧攥着那封黄绢诏书,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脸上血色翻涌,时而愤怒,时而恐惧,时而不甘。
“陛下……这是要逼死我么?”他声音干涩,看向堂下的程昱、陈宫、于禁等人,“回京?鲁侯?呵呵……只怕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陈宫面色阴沉:“使君,朝廷此举,意在削藩。诏书已下,若抗旨不遵,便是授人以柄。然则,若奉诏入京,兖州基业尽付他人,着实……”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充满忧虑。
于禁神色凛然,抱拳沉声道:“使君!末将以为,陛下乃汉室正统,承继大统,朝廷诏令即是王命!我等身为汉臣,食汉禄,守汉土,岂能抗旨不遵?此非为人臣之道!若行悖逆之事,必为天下所不容,将士离心,百姓唾弃。末将恳请使君谨守臣节,奉诏入京,此方为忠义之道!”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充满了对朝廷正统性的坚定认同和对忠义观念的执着。
众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了自上次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后便一直沉默的程昱身上。
刘岱也看向程昱,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和挣扎:“仲德先生,如今……该如何是好?”
程昱面容冷峻如铁石,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使君,还记得昱昔日之言否?名不正,则言不顺。抗旨,便是叛逆,兖州士民,谁愿从逆?”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堂,声音凄惶:“报——!使君!大事不好!驻守雒阳的征东将军孙坚,派其子孙策为先锋,率精兵数千,已出汜水关,一路向东,兵锋直指我兖州陈留郡!后续尚有大军跟进!”
“什么?!”刘岱骇然失色,猛地站起身,案几上的茶杯被带翻在地,摔得粉碎!
孙策!那个勇冠三军的江东小霸王!其父孙坚更是天下闻名的猛将!他们竟然动得如此之快!朝廷的诏书前脚刚到,大军后脚就已出动!这分明是早有预谋,软硬兼施,根本不给他留任何犹豫的时间!
一股寒意从刘岱的脚底直冲头顶。他仿佛已经看到孙策那杆长枪闪耀的寒光和麾下铁蹄扬起的烟尘。
他惊恐失措的目光再次投向程昱,却见程昱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用一种极其严肃、甚至带着冷冽寒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中没有惊讶,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早已料到且看您如何抉择”的逼视,仿佛在说:“使君,还要犹豫吗?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程昱那冰冷的目光,如同最后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刘岱心中残存的那点侥幸和挣扎的火苗。反抗?孙策的先锋已至,后面还有曹操的凉州军团、刘备的中央禁军……拿什么反抗?届时不仅身败名裂,更将死无葬身之地!
巨大的恐惧和程昱那“名正言顺”的告诫最终压倒了一切。刘岱像被抽空了力气般,颓然坐回席上,脸色惨白,喃喃道:“朝廷……朝廷天威至此……我还有何路可走……”
他沉默了良久,最终,他艰难地抬起头,对于禁涩声道:“文则……收起刀兵,打开武库,准备……准备迎接朝廷新任刺史吧。”
他又看向程昱和陈宫,惨然一笑:“二位……随我一起去接旨吧。”
说罢,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尽管手仍在微微颤抖,却努力挺直了脊背,亲自前往朝廷天使下榻的馆驿,正式、公开地跪接了那封诏书。随后,刺史府发出通告,传檄兖州各郡县,宣布遵从朝廷旨意,接受朝廷接管,令各地官员不得抵抗,妥善办理交接。
兖州,在兵威与大势的压迫下,在程昱的冰冷目光与刘岱的最终恐惧中,以一种相对平稳的方式,重归中央。
徐州,彭城。
与兖州的惊心动魄相比,徐州的局势演变,则更像一场荒唐而迅速的闹剧。
老迈的陶谦接到诏书时,正与他宠信的心腹曹宏饮酒作乐。诏书的内容如同晴天霹雳,将他从醉生梦死中惊醒。
“少府……少府卿?”陶谦的手抖得厉害,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惊慌与不甘,“朝廷……这是要夺我的徐州吗?我不去!我绝不……”
他本能地想抗拒,但旋即想到可能的军事讨伐,又吓得魂不附体。他召来了赵昱、王朗、孙乾等人商议,众人意见不一,争吵不休。陶谦本就优柔寡断,此刻更是方寸大乱,完全没了主意。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陈珪与其子典农校尉陈登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陈氏父子,作为徐州本土豪族的代表,早已对老迈昏聩、只知享乐的陶谦不满,更对刘备朝廷的“度田检籍”等政策深感恐惧。他们早已暗中与淮南袁术勾结,欲借袁术之力,驱逐陶谦,保住自家在徐州的权势,甚至更进一步。
此刻,见陶谦接到诏书后惊慌动摇,却迟迟不肯做出明确抗旨的决定,陈珪知道时机已到。他假意附和陶谦再商议的拖延策略,暗中却立刻派人飞马报于淮南袁术。
一直等待机会的袁术得报大喜过望,认为这是天赐良机,毫不犹豫,即刻派遣大将纪灵,率领三万精锐,以“应陶使君之请,共抗朝廷不公”为名,急速东进,直扑徐州北部!
而陈登则利用其典农校尉的职权和对地方豪强的影响力,暗中下令各地心腹打开城门,提供粮草,引导袁术军快速推进。许多徐州北部郡县的守将本就是地方豪强武装,与陈氏利益攸关,几乎是望风而降。
等到沉迷酒色、信息闭塞的陶谦和只会阿谀奉承的曹宏反应过来时,袁术的大军已经在陈氏父子的里应外合下,如入无人之境,迅速接管了彭城以北的大片土地和城池,兵锋直指彭城之下!
“袁术!陈珪!陈登!尔等奸贼!安敢如此!”陶谦得知真相,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鲜血喷出,几乎晕厥过去。他此刻才明白,自己早已被架空和出卖。
而一直主张归附朝廷的别驾赵昱、治中王朗、从事孙乾见大势已去,陶谦覆灭在即,袁术逆军入寇,知道彭城已不可留。三人当机立断,趁乱悄悄潜出彭城,一路向北,投奔朝廷而去。
与此同时,早已接到邺城密令的青州都督、青龙将军关羽,深知徐州若有变,青州首当其冲。他虽傲,却从不轻敌,更兼肩负守护青州、屏藩朝廷东北之重任,即刻升帐点将,调兵遣将,应对可能到来的变局。
关羽坐镇临朐,此处位于青州南部,扼守鲁中山地与沂蒙山区北出要道,俯瞰整个泰沂山区以南的平原地区,是遏制徐州之敌北上的战略支点。他亲率青龙卫主力于此,居中策应,犹如定海神针,威震一方。
“高览听令!”关羽丹凤眼微睁,声如洪钟。
“末将在!”偏将军高览出列。
“命你率本部五千步卒,即刻东进,进驻昌安!”关羽指向地图上临朐东南方向的一处要地,“昌安城虽不甚大,然其地当潍水之滨,控扼徐州琅琊国北进之咽喉。予你重任,务必深沟高垒,广布斥候,严防死守!若无将令,纵只鸟亦不得北飞!可能做到?”
“末将领命!必使昌安固若金汤,绝不让徐州一兵一卒踏入青州!”高览抱拳,声音铿锵,接过令箭即刻出帐点兵。
“太史慈听令!”
“末将在!”骑都尉太史慈慨然出列。
关羽目光投向西方:“命你率两千精骑,疾驰东平陵驻防!”
东平陵位于青州济南郡南部,毗邻兖州泰山郡。关羽沉声道:“泰山郡,名义属兖州,然自黄巾以来,久为贼寇所据,法令不行。其地豪帅臧霸,与孙观、吴敦、尹礼、昌豨等贼聚众盘踞,名义上从属于陶谦,却形同割据。东平陵乃扼其北向入我青州之要冲!子义,你善骑射,长于奔袭游击,予你精骑,不仅要守住东平陵,更要主动派出游骑,深入泰山郡边境巡弋,震慑臧霸等辈,使其知我天兵之威,不敢东顾!若其胆敢犯境,便以雷霆之势击之!”
“末将明白!定叫泰山群丑,不敢正视我青州疆界!”太史慈朗声应诺,眼中闪烁着自信与好战的光芒。
部署已定,诸将领命而去。关羽则亲镇临朐大营,统筹全局。青州军马调动,井然有序,一张强大的防御网迅速在青徐边界拉开。关羽此举,并非立即收复徐州,而是严密封锁边界,严防袁术军趁势北侵青州,并接应可能北逃的徐州官员百姓,同时,如同一把悬顶之剑,震慑着淮南和徐州局势,亦防范着动荡的泰山郡可能产生的溢出风险。
短短时间内,徐州易主。陶谦被困孤城,众叛亲离,昔日基业尽落袁术之手。而袁术则几乎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富庶的徐州,势力急剧膨胀,其称帝的野心也随之无限滋长,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章武四年春日的这两道诏令,如同一块试金石,清晰地试出了兖州与徐州的不同成色,也彻底打破了中原地区脆弱的平衡。刘岱的屈服使朝廷兵不血刃收兖州,而陶谦的昏聩则引狼入室,导致徐州沦入逆臣袁术之手,天下的烽火,因此而即将燃得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