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昌的落网,如同在北舞市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扩散到社会各个层面。持续数周、牵动无数人心的“水箱舞者”连环案件,终于迎来了一个阶段性的、沉重的句点。
苏蔓因涉嫌故意杀人罪(林汐),证据确凿,动机明确,被正式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正审判。高森因涉嫌包庇罪,危害公共安全罪(涉及放射性物质非法处理),重大责任事故罪(间接导致陈姨丈夫死亡)等多项罪名,被立案深入侦查,他的艺术生涯和人身自由都走到了尽头。陈姨虽然涉嫌擅自使用药物(安眠药),但鉴于其情节显着轻微,未造成严重后果,且具有自首情节和重大立功表现(提供关键U盘,直接推动案件突破),经检察机关审核,预计将依法作出不起诉决定。
“深海之境”艺术中心被政府相关部门联合勒令无限期停业整顿,接受最全面的安全、环保、辐射评估,昔日流光溢彩的舞台如今变得门可罗雀,只剩下冰冷的封条。星辉化工厂被彻底查封,所有涉案人员被逐一排查、追究法律责任。关于放射性废料来源及可能存在的其他非法排放点的调查,则由更专业的国家级调查组接手,继续深挖。
媒体详细报道了这起融合了情杀、扭曲复仇、环境犯罪与资本黑幕的复杂案件,引发了全社会对公共安全、环境保护、职场压力乃至心理健康的广泛讨论和深刻反思。
北舞市局召开了一次规模不小的案件总结通报会。苏瑾作为联合办案组的核心负责人之一,穿着笔挺的警服,站在台上,冷静而清晰地陈述了整个案件的侦破过程,从最初的“直播意外”到最终的“环境黑幕”,她语气沉稳,逻辑严密,赢得了台下同行们敬佩的掌声。在发言的最后,她特别提到了南都市局同事的鼎力协助,以及“特别刑侦顾问司徒亮先生的关键性贡献”,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坐在角落的那个身影。
会议结束后,北舞市局的几位主要领导特意走到司徒亮面前,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语气真诚:“司徒顾问,果然是名不虚传!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敏锐的洞察力和锲而不舍的精神,才能把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彻底搅清,挖出底下这么个大毒瘤!以后我们这边要是再有棘手的案子,希望能有机会再次合作!”
司徒亮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只是微微颔首,语气没有什么波澜:“您过奖了,分内之事而已。”他不太习惯这种场合的寒暄,只想尽快离开。
回去的车上,依旧是苏瑾驾驶,司徒亮坐在副驾驶。窗外是北舞市华灯初上的夜景,流光溢彩,车水马龙,仿佛一切如常,掩盖了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
“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苏瑾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放松,语气中带着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深深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无感,“这个案子,太沉重了,从水里到岸上,从台前到幕后,感觉每一个角落都透着压抑。”
从光鲜亮丽、万众瞩目的艺术舞台,到肮脏致命、见不得光的放射性废料;从纯粹却扭曲的爱恋执念,到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资本阴谋……人性的复杂与阴暗,在这个案件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让人喘不过气。
“嗯。”司徒亮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上,似乎还有些出神,并没有完全从案件的思维惯性中脱离出来。
“怎么?还在想案子?”苏瑾敏锐地察觉到他状态不对,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关切,“主要的涉案人员都已经归案,该查的线索也基本都梳理清楚了,证据链也相对完整了。周永昌和他背后的非法链条,会有更专业的部门去跟进深挖。”
“我在想……最初的动机,和最终的边界。”司徒亮缓缓开口,声音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周永昌冒如此巨大的风险,构建这样一个非法的处理链条,仅仅是为了节省那笔高昂的合规处理费用吗?虽然那也是一笔巨款,但相对于他可能付出的代价……还有,那些特定的放射性同位素,源头究竟是哪里?原本的用途是什么?‘深海之境’的水箱,是他唯一的‘处理厂’,还是仅仅是这个庞大网络中的一个节点?”
苏瑾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车速微微放缓:“你的意思是……可能还有我们尚未触及的、更深层的东西?这个案子,或许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
“不确定。”司徒亮摇了摇头,收回目光,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只是一种感觉。周永昌背后,是否还连接着更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我们这次拼尽全力斩断的,或许……真的只是一根比较突出的触角罢了。水下的怪物,可能还潜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苏瑾沉默了。她了解司徒亮,知道他那种近乎直觉的敏锐往往精准得可怕。这个案子,虽然主要凶手和幕后黑手都已落网,但案件所揭示出的放射性物质非法流通和处理的问题,其源头和规模确实令人细思极恐,值得投入更大力量去追查。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作为刑事警察的职责范围和办案权限,后续必将移交更高层级、更专业的联合调查机构。
“后续的深入调查,会有国家级的力量介入的。”苏瑾说道,像是在对司徒亮解释,也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为这个案子画上一个心理上的句号,“我们……作为前期侦破主力,已经完成了我们使命,做了所有该做、能做的事情。”
车子平稳地驶入返回南都市的高速公路。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渐被抛在身后,前方是更浓重的夜色。
苏瑾的手机响了一下,是队里同事发来的消息,组织晚上聚餐,庆祝案件成功告破,也为大家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她看了看屏幕上跳动的信息,又侧头看了看身边闭目养神、眉宇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疏离的司徒亮,心中微微一动。
“晚上队里有个简单的聚餐,算是庆功,也给大家放松一下。一起去吧?”她开口邀请,语气尽量显得随意。
司徒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眼睛都没睁开,只是淡淡地回答:“不了,有点累,想回去休息。”
苏瑾眼中那一丝微弱的期待迅速黯淡下去,被一种早已预料的失落感取代,但她很快用惯常的冷静掩饰了过去,轻轻“嗯”了一声:“也好,这段时间你确实最耗心神。那我直接送你回事务所。”
她早就知道,司徒亮就是这样的人。破案时,他是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洞察秋毫;可一旦案件结束,他就会立刻退回那个坚硬、冰冷、拒绝外人靠近的壳里,与周遭的喧嚣和热闹格格不入。
车子停在司徒亮事务所那栋破旧筒子楼的巷口。苏瑾看着他推门下车,那道挺拔却透着孤寂的背影缓缓融入楼道昏暗的光线里,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踩下油门,驱车汇入夜色的车流之中。
司徒亮踏着熟悉的、布满灰尘的楼梯,回到那间冰冷、寂静、仿佛时间都停滞了的事务所。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包裹,直接将自己摔进那张旧沙发的怀抱里。连续的跨市奔波、高强度的脑力推演、与各色人等的心理博弈带来的精神透支感,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将他淹没。太阳穴两侧的血管突突地跳着,带来一阵阵沉闷的胀痛。
他闭上眼睛,黑暗中,那些纷乱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巨大的、如同水晶棺般的水箱,林汐那绝美却失去生命色彩的下沉身影,苏蔓那张因扭曲的爱与恨而变得狰狞的面孔,高森在审讯室里崩溃绝望的眼神,周永昌那阴鸷而冷酷的嘴角……还有那无声无息、却能悄然夺走生命的放射性尘埃……
“叩叩叩。”就在这时,一阵轻柔而克制的敲门声,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司徒亮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会是谁?他勉强撑起沉重的身体,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门后,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叶采薇。她手里提着一个古雅的藤编保温食盒,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改良旗袍,外面罩着件浅灰色的针织开衫,夜风微微撩起她的发梢,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婉和关切。
“我看到苏警官的车走了,想着你应该已经回来了。”她声音轻柔,如同夜风拂过琴弦,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来,“案子辛苦了,肯定耗神费力。我特意熬了点汤,用的是宁心安神、滋养心血的方子,药材都斟酌过,性质温和,不会影响你思考,只是希望能帮你熨帖一下心神,好好睡一觉。”她的话语细致体贴,连药材的考量都说明了,仿佛早已洞悉他此刻的状态。
司徒亮看着她,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疲惫的影子,看着她脸上那毫不作伪的关怀,心中那片冰封的、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这持之以恒的、温水般的暖意,悄然融化了一小块。他伸手接过那尚带着余温的食盒,指尖传来藤编的粗糙感和汤品透过容器散发出的微弱热量。
“谢谢。”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显得有些低哑。
“快趁热喝一点。”叶采薇浅浅一笑,眸光如水,没有过多地打扰,只是柔声叮嘱,“早点休息,司徒先生。”
她说完,便转身,步伐轻盈地走下楼梯,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转角,体贴地没有留下任何需要寒暄或应对的余地,将这片静谧完整地还给了他。
司徒亮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混合着百合、莲子、酸枣仁等药材特有清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房间里的冷寂。他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着汤,温热的、带着淡淡甘甜和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胃中,一股暖意仿佛随着血液的流动,逐渐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条空无一人的、被昏暗路灯笼罩的小巷,更远处,是南都市那片永恒闪烁、似乎永远不会疲倦的璀璨灯火。
“水箱舞者”案,在这里,对他而言,算是结束了。但他知道,这座城市,这个世界,永远不会缺少阳光下的阴影和人性中的谜题。他的路,还很长,而下一个案件,或许已经在未知的角落,悄然酝酿。
喝完最后一口温热的汤,他感觉沉重的眼皮终于缓缓合上,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松弛的港湾。这一夜,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死亡、阴谋与背叛之后,他或许能暂时远离那些纷扰,在药香的陪伴下,获得一个久违的、深沉而无梦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