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燕南泠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那支断了笔尖的炭笔。她盯着它看了片刻,随手扔进废纸篓。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药柜的缝隙里,映出一道细长的亮线。
她起身走到桌前,铺开一张新纸,提笔写下三行字:
“北岭断道,火油焚车,戌时起烟。”
墨迹未干,她吹了口气,折好塞进贴身衣袋。刚把笔放回笔筒,门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她没立刻出去,而是先摸了下腰间的匕首。刀柄冰凉,纹路清晰。她拉开门,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落叶扫过门槛。影豹从角落站起,耳朵朝北侧林子转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它的反应,又看了看地面。泥地上有一串新鲜脚印,通向后山,步距短而急,明显是有人在逃。
她蹲下身,指尖蹭了点泥土闻了闻。土味里混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是春桃惯用的熏粉。那人走得很急,连袖口沾了灰都没来得及拍。
她立刻转身回屋,翻出柴房角落的赤藤灰粉。这东西原本是用来标记采药路线的,遇露水会泛红光,白天看不见,夜里一照就现形。她把粉末倒进一个小布袋,绑在腰间,快步追了出去。
脚印一路往北坡延伸,穿过药田边缘,直插林道。她在每个转折处撒下一小撮粉,动作轻缓,尽量不惊动夜栖的鸟雀。走到半山腰时,她停住,从袖中取出一块铜镜,借着月光往身后扫了一眼。
没有追兵,也没有动静。但她知道,只要痕迹还在,总会有人发现。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名黑衣人从林中跃出,身穿魏军暗卫制式劲装,腰佩短刃。他们顺着地面微弱的红痕一路追踪,很快消失在山坳方向。
燕南泠没跟上去,而是退回林边一棵大树后藏住身形。她靠在树干上,手指按在脉门上测心跳。跳得不算快,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松懈。春桃若真投敌,带出去的不只是账册,还有防疫散的配比、药庐布防图、甚至她最近几次预判敌情的时间节点。
这些事一旦泄露,后果不止是流言那么简单。
她等了约莫两柱香时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低喝,接着是挣扎声和闷哼。不多时,那两名暗卫押着一个人回来了。那人双手被缚,脸上沾满泥污,正是春桃。
她被拖到半路时突然扭头,死死盯着林子深处喊:“你们别信她!她根本不是什么神医!她是妖女!她有星渊残卷!”
声音尖利,划破夜空。
燕南泠站在原地没动。她看见春桃被架着往前走,嘴里还在喊:“她能梦见未来!她早就知道饮马河要中毒!那些图都是梦里来的!你们都被她骗了!”
两名暗卫皱眉,其中一人抬手想堵她的嘴,却被她咬破了手腕。血流出来,滴在草叶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放开我!”春桃嘶叫,“我说的是真的!她每晚都记东西!我亲眼见过!就在桌上写!写完藏进柜子里!你们去搜!去搜她的药柜!肯定能找到!”
她越喊越大声,整片林子都安静下来。
燕南泠缓缓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目光已经变了。她不再躲藏,而是走出树林,迎着那队人走去。
可还没等她靠近,前方尘土扬起,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谢玄青。他翻身下马,脸色阴沉,一句话没说,直接挥手示意。
两名亲卫冲上来,一把扣住燕南泠的手臂。
她没挣扎,也没说话,任由他们将她按在原地单膝跪地。影豹低吼着扑上前,却被一根铁链猛地拽住,脖子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谢玄青走到她面前,抽出腰间短匕,刀尖抵上她的咽喉。
一点凉意贴着皮肤压下去,随即渗出血丝。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春桃被人按在地上,嘴角带血,却笑了起来。
“怎么样?”她喘着气说,“我没说错吧?你不敢动她?她可是你的‘神医’?可她要是真有功,为什么要偷偷记梦?为什么怕人知道?因为她心里清楚,她做的事,根本不是人该有的本事!”
谢玄青盯着燕南泠的眼睛,声音很冷:“你说过,没人能算准时辰地点毒种。”
她抬头看着他,喉间的刀锋压得更深了些。
“你说那是推的。”他继续说,“可你怎么解释她能在齐军投毒前画出完整路线?怎么解释你现在脚底还带着她撒的粉?”
春桃狂笑:“因为我蠢!我以为我能跑掉!可她更可怕!她连逃跑的路都算好了!她就是要让我走!让我被抓住!好让你们觉得她是清白的!这是她的局!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局!”
谢玄青没回头,只淡淡道:“你交出去的东西,我们已经查了。里面有药庐西侧布防图,有防疫散配方,还有一封写给齐军参军的密信,落款是你亲笔。”
春桃愣住。
“你说她通星渊残卷。”谢玄青转向燕南泠,刀尖微微颤动,“那你告诉我,什么叫星渊残卷?你每晚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燕南泠张了下嘴,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视线越过他肩膀,看向远处药庐的方向。窗纸透着微光,那是她睡前留的一盏灯。灯下桌上,还摊着一张未收的纸,上面是她今早巡营时记录的病人名单。
风吹过来,掀动了那张纸的一角。
她终于开口:“我没有背叛魏国。”
“我不需要你表态。”谢玄青打断她,“我要证据。”
“你已经有证据。”她说,“饮马河的事是真的,北岭也会出事。如果我不说,明天这个时候,你们会有更多人倒下。”
“凭什么信你?”
“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
空气凝住了。
春桃突然尖叫起来:“你们疯了吗!她越说得准,就越危险!这种人留不得!今天能帮你,明天就能害你!杀了她!现在就杀了她!”
谢玄青没动,刀尖仍贴着燕南泠的皮肤。
一滴血顺着脖颈滑下去,渗进衣领。
影豹猛地挣了一下锁链,发出一声低吼。
就在这时,药庐那扇窗里的灯忽然晃了下。
像是有人推门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偏转过去。
下一瞬,燕南泠抬起右手,指向药庐二楼的小窗:“现在,楼上有人在翻我的柜子。”
话音落下,二楼窗缝里闪出一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