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青的刀尖还贴在燕南泠的咽喉,血顺着她的脖子滑下来。她没有抬手去擦,只是盯着药庐二楼那扇窗。窗缝里的黑影已经退开,但帘子没拉严,露出一道窄缝。
风从林子里吹过来,带着湿土和草根的气息。影豹被铁链锁着,伏在地上,耳朵朝主人的方向竖着。春桃跪在一旁,嘴被布条堵住,眼睛瞪得很大。
谢玄青的手指握紧了刀柄。他看着燕南泠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你说,什么叫星渊残卷?”
她没回答。
就在他准备再问一遍的时候,空气突然变了。不是风停了,也不是温度降了,而是整个夜色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道口子。两人之间的半空中,凭空浮现出三行字。
红得像刚流出的血。
“杀她者,三军覆灭。”
字是静的,却让人觉得它们在动,在往人脑子里钻。谢玄青猛地后退一步,匕首离了她的脖子。他抬头盯着那几行字,脸色一下子沉到底。
没有人念出声,可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耳中。
燕南泠抬起手,用袖口慢慢擦掉颈边的血。她的动作不急,也不抖。她看着谢玄青,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将军不如先问问,二十年前星渊裂隙出现在哪?”
谢玄青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一夜他记得。村子在北岭脚下,半夜天光炸裂,紫火从天上劈下来,烧塌了祠堂,点燃了粮仓。全村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一个路过的将领把他带回军营,从此再没人提过那晚的事。
这秘密他从未对任何人讲过。
可现在,这个跪在地上、被按着手臂的女人,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他站在原地,手指还在刀柄上,却没有再往前一步。他的目光变了,不再是审讯犯人的将军,而是一个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走错路的人。
燕南泠没等他回应,转身看向药庐二楼。她的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听清了:“现在,楼上的人该出来了吧?”
话音落下,那扇窗户吱呀一声推开。刚才闪过的黑影又出现了,这次站得直了些。那人穿着灰布短打,手里抱着一个木匣,正是她平日存放药方记录的柜子。
围观的士兵开始往后退。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立刻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他们不敢大声呼吸,更不敢抬头看那三行悬在空中的血字。
谢玄青终于开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
“我不是第一个看见裂隙的人。”她说,“我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你是什么?”
“我是能记住它的人。”她看着他,“你信不信命?信不信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等一件事发生?你活下来不是偶然,我到这里也不是偶然。”
谢玄青没说话。他的手松开了刀柄,却没有收回匕首。他知道现在不能动手,哪怕她真是妖女,也不能在这时候动她。那三行字还在空中,没有消散的意思,像刻在夜里一样。
楼上的黑衣人没再动。他站在窗口,低头看着院子里的人群,又看了看燕南泠。
“下来。”她说。
那人犹豫了一下,把木匣放在窗台上,自己翻了出来。他落地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但还是稳住了。他穿着普通的百姓衣服,脸上有道旧疤,是从左眼角划到下巴的。
谢玄青认出了他。
“是你。”他说,“北岭村的幸存者名单里,有你。”
那人点点头,没说话。
燕南泠看着他:“你翻我的柜子,是想找什么?”
“找一句话。”他的声音沙哑,“我娘死前说,如果星渊再现,就去找一个记梦的女人。她说,只有她能读出那些字。”
“什么字?”
“‘裂隙起于北,命火照双生’。”他说,“这是她临终前反复念的。我不懂意思,只知道要来找你。”
谢玄青的脸色更沉了。他知道这句话——小时候村里老人说过类似的谣语,后来全被禁了。有人说那是预言,有人说那是疯话。但现在,这话从一个外乡人口中说出来,又和眼前这诡异景象连在一起,变得不一样了。
燕南泠看着那三行血字,缓缓说道:“这不是第一次显形。每次我快死的时候,它就会出现。”
“什么意思?”谢玄青问。
“意思是,我不想死。”她说,“但我身后的东西,不允许我死。”
人群彻底安静了。连春桃都不再挣扎,只是呆呆地看着半空中的字。她原本以为自己揭发的是一个靠梦骗人的神棍,可现在她看到的,是一个连天都要拦着不让死的人。
谢玄青终于把匕首收回鞘中。他看了眼楼上留下的木匣,又看了眼那个从北岭来的男人,最后把目光落在燕南泠身上。
“你到底是谁?”他问。
“我是谁不重要。”她说,“重要的是,北岭要出事了。就像饮马河一样,只是这一次,不是投毒,是断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昨晚梦见了。”她说,“火油车翻在山口,烟封了整条路。戌时三刻,齐军会派骑兵突袭。他们不会攻营,他们会烧粮道。”
谢玄青盯着她。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的语气没有起伏,也没有求证的意味,就像在陈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
他转身对亲卫下令:“传令下去,调两队人马守北岭粮道,换防时间提前一个时辰。另外,封锁药庐周围百步,任何人不得靠近。”
亲卫领命而去。
他又看向燕南泠:“你可以进屋了。但你不准离开药庐范围,不准销毁任何纸张,不准与外人接触。我会派人守在这里。”
她点头:“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让我见那个人。”她指向北岭来的男子,“他既然能找到这里,说明还有其他人也在找我。我想知道他们都掌握了什么。”
谢玄青沉默片刻,点头同意。
那人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燕南泠,眼神复杂,像是看到了某种期待已久的东西。
谢玄青最后看了眼空中仍未消散的血字,转身走向马匹。他的背影很硬,脚步很稳,但在经过那三行字下方时,他微微偏了下头,像是怕被什么烫到。
燕南泠没有再看他。她走到影豹身边,摸了摸它的头。铁链还在,但她轻轻一扯,扣环就断了。影豹蹭了蹭她的手臂,低吼了一声,然后蹲坐在她身后。
她抬头看着二楼那扇窗。风吹动了帘子,露出里面昏暗的房间。桌上的灯还亮着,照着她今早写的病人记录。纸角被风吹起来,又落下去。
她对北岭来的男子说:“你跟我来。”
那人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春桃被人拖走时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不再是仇恨,而是恐惧。她张了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布条堵着,只发出呜咽声。
燕南泠没有回头。
她走进药庐,脚步没停。身后的院子里,士兵们站着不动,没人敢说话。他们看着那三行字,直到其中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伸手去碰。
指尖刚触到空气,一股热流猛地弹开他的手。他踉跄后退,掌心发红,像是被烙了一下。
其他人立刻拉开距离。
那三行血字依旧悬在夜空,纹丝不动。
燕南泠走上楼梯,木阶发出轻微的响声。她推开房门,走进去,把门关上。
屋里很静。
她走到桌前,拿起那支炭笔,翻开新的纸页。她的手很稳,写下第一行字:
“北岭断道,火油焚车,戌时起烟。”
笔尖顿了顿,她继续写:
“双生现世,命火重燃,裂隙将开。”
窗外,血字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