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泠的脚刚踏进新通道半步,那团红雾就从瓶中炸开。
它比刚才更浓,更急,直扑她面门。
她向后一仰,药囊脱手甩出。袋口敞开,镇魂散粉末泼洒而出,撞上红雾,腾起暗红火光。
温离立刻抬手,铜铃在指尖一旋,发出低沉嗡鸣。
红雾被震得一顿,却没散。
楚后幻影站在原地,凤袍不动,声音却变了:“你母亲不肯献血,尸骨无存。”
燕南泠没应声。她右手撑地,左手迅速探入腰间药囊,摸出第二包粉末。指腹擦过纸包边缘,粗糙感让她清醒。
她扬手再撒。
这一次,红雾翻滚着退开三尺,悬在半空,凝成一张扭曲的人脸。
人脸朝她张嘴,无声嘶吼。
温离侧身挡在她前面,双刀未出鞘,只将铜铃按在刀柄上,持续震动。铃音越来越紧,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燕南泠闭眼。
意识沉入黑暗。
虚空浮现三行字:
“楚后执念为后位,需以皇后印破。”
她睁眼,目光扫过温离腰间铜铃,扫过地面碎裂的血蛊瓶,最后落在自己右手——谢玄青送的短匕还插在腰带里,只露出匕柄。
她抽出匕首。
匕柄底部刻着一个“玄”字,线条方正,边缘微钝。她记得谢玄青说过,这字是魏军旧印,也是他认人的凭据。
她把匕首举到胸前,刀尖朝下,匕柄对准楚后幻影心口。
幻影盯着那字,忽然抬手,指向自己左胸。
那里没有衣料起伏,只有一片虚影,却浮现出一枚金印轮廓。
燕南泠将匕柄往前一送。
“玄”字与金印重合。
空气中响起一声轻响,像印章盖在纸上。
金光从接触点炸开,瞬间吞没幻影全身。
楚后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凤冠开始剥落,九鸾冠上的珠子一颗颗碎裂,掉在地上,无声无息。
她抬起脸,眼神不再空洞,反而有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你用了他的信物。”她说,“可他不知道,这印本该是我的。”
燕南泠没说话。
温离收铃,握紧刀柄:“她要散了。”
话音未落,幻影膝盖一弯,单膝跪地。
凤袍褪色,金印消融,整个人像被抽走骨架,软软塌下,化作一缕灰烟,飘向石墙角落。
灰烟落地前,最后一句话砸出来:
“星渊开启时,你会比我更惨!”
石墙猛地一震。
不是晃动,是整面墙从内部鼓起,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顶着。
灰烟散尽,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石面。石面上浮现出一道道细线,由浅变深,逐渐连成完整图案。
山形、水脉、地道走向、岔路口标注、守卫换岗时辰……全都清清楚楚。
最中央,一行小字刻得极细:“皇陵地下宫·星渊之门”。
燕南泠上前一步,指尖触到图上一条红线。
红线从地窖入口出发,绕过三处暗哨,穿过两道水闸,最终停在一个圆点上。圆点旁刻着四个字:“主墓甬道”。
温离走到她身边,盯着那圆点看了几秒:“这地方,守卫最少。”
“但机关最多。”燕南泠收回手,抹掉指尖沾上的石粉,“云七娘提过,皇陵初建时,守卷人参与过图纸修订。”
温离点头:“所以图是真的。”
燕南泠没答。她转身,从地上捡起半截断掉的玉簪——那是刚才幻影崩解时掉落的,通体漆黑,顶端嵌着一点暗红,像干涸的血。
她把它放进药囊,压在镇魂散下面。
温离问:“走哪条路?”
燕南泠看向密道入口:“先下去。”
她迈步向前。
温离跟上。
两人刚走到通道口,燕南泠脚步一顿。
她低头看自己的左手。
掌心有一道细长划痕,是刚才甩药囊时被袋口铁扣刮的。血珠慢慢渗出来,沿着掌纹往下流。
她没擦。
她用那只手,扶住通道石壁,往里走了三步。
石壁冰凉,带着潮气。
她停下,回头。
温离也停住。
“你听见她说的话了吗?”燕南泠问。
温离点头:“星渊开启时,你会比我更惨。”
燕南泠看着她:“她没说错。”
温离没接话。
燕南泠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通道比刚才那段更窄,两侧石壁上每隔十步就嵌着一块铜镜。镜面蒙尘,照不出人影,只能映出模糊的轮廓。
她数到第七块镜子时,脚步又停了。
她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镜面。
铜镜亮了一小块。
她看见自己左眉骨那道细疤,在镜中清晰可见。
她盯着那道疤看了三秒,放下手。
温离问:“怎么了?”
燕南泠摇头:“没什么。”
她往前走。
走到第九块镜子前,她再次停下。
这次她没擦镜子。
她只是盯着镜中那个模糊的人影,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伸手,从发间取下银针,轻轻刺进左眉骨那道疤的尽头。
针尖没入皮肤。
她没皱眉。
血珠从针尾渗出,滴在镜面上。
镜面裂开一道细缝。
裂缝从中心向四周蔓延,像蛛网一样爬满整块铜镜。
燕南泠拔出银针。
镜面彻底碎裂,碎片纷纷落下,砸在石阶上,发出清脆声响。
温离拔刀:“有动静?”
燕南泠摇头。
她看着地上碎镜,低声说:“它在等我。”
温离没问等什么。
她只说:“我跟你一起。”
燕南泠点头。
她抬脚,踩过碎镜。
靴底碾过镜片,发出咯吱声。
她往前走。
通道深处,风突然变大。
吹得她衣角翻起,发丝乱飞。
她没停。
温离跟在她身后半步,手始终按在刀柄上。
燕南泠数着台阶。
一步。
两步。
三步。
她数到第三十七步时,前方出现一道拱门。
拱门上方刻着两个字:“星渊”。
字迹新鲜,像是刚刻上去的。
燕南泠停下。
她抬头看那两个字。
温离站在她右后侧,呼吸放轻。
燕南泠抬起左手,掌心朝上。
血珠还在往下淌。
她盯着那两个字,忽然开口:“你母亲当年,是不是也站在这里?”
温离没答。
燕南泠也没等她答。
她迈步,跨过拱门。
靴底刚落地,身后传来轰隆一声。
整条通道塌了。
碎石滚落,堵死来路。
燕南泠没回头。
她站在拱门内,看着前方幽深的路。
温离从她身侧走过,走在前面。
燕南泠跟上。
她走得很稳。
左手垂在身侧,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石地上留下一个个暗红圆点。
她数着那些圆点。
一个。
两个。
三个。
第四个圆点还没落地,她忽然抬手,把银针重新别回发间。
针尖还沾着血。
她往前走。
第五个圆点落下。
第六个。
第七个。
第八个。
第九个。
第十个。
她数到第十个时,前方拐角处,出现一双绣着金线的云头履。
履尖朝外,静止不动。
燕南泠停下。
温离也停下。
燕南泠看着那双鞋,没动。
鞋面干净,没有灰尘。
她慢慢抬起左手,把掌心朝向那双鞋。
血珠悬在指尖,将落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