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东坡的地面又震了一下，比刚才更沉。燕南泠脚底一晃，膝盖微屈稳住身形。她没回头，声音压得极低：“来了。”
不是一句感叹，是命令的开始。
温离立刻抬手握住腰间铜铃，指节绷紧。谢玄青短匕出鞘，刀刃贴着掌心滑到指尖，目光锁住前方翻腾的尘土。
第一头机关兽冲出荒村边缘，四肢如青铜铸成，关节处喷出蓝烟。它仰头嘶吼，声音像是铁器刮过石板，刺得人耳根发酸。紧接着，第二头、第三头……百头兽影接连跃出，踏地声连成一片，整片山坡都在抖。
火光从兽群后方亮起。齐军举着火把列阵而行，弓手藏在高坡之后，箭尾泛着暗色，隐约可见一个“灵”字。
燕南泠左手按住药囊，撕开底层夹层，取出一块深褐色膏体。这是她在密道里调制的黑狗血膏，用阴时所杀之犬血混入三味避秽草熬成，专破邪物双目。她将膏体抹在银针尖上，反手扎进左眉骨旧疤。
痛感瞬间炸开，头脑却清明起来。
她不需要再想下一步怎么走。残卷里的字还在脑子里：
“兽眼涂黑狗血，左爪踩三下，需以音律引偏。”
她开口：“铃起！”
温离手腕一抖，铜铃发出清脆声响。她按照楚宫巫乐《引魂调》的变奏摇动三叠，铃声忽高忽低，带着某种古老的节奏。这不是攻击，而是干扰——扰乱兽脑中灵教刻下的控阵符文。
首排机关兽脚步一顿，双眼红光微微闪烁。
就是现在。
燕南泠跃前一步，银针直刺最前一头兽的右眼。膏体爆开，黑血溅出，那兽猛然甩头，左眼尚未来得及闭合，她已旋身补上第二针。
双目尽毁。
兽身轰然前倾，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谢玄青同时出手。他矮身滑步，避开扑来的利爪，短匕插进兽左前爪关节凹陷处，用力一撬，机括“咔哒”作响。他连踩三下，力道精准落在同一位置。
“咔、咔、咔。”
三声过后，整条左腿机轴崩裂，金属碎片飞溅。那兽支撑不住，侧翻倒地，撞倒身后两头同伴。
连锁反应开始了。
十头机关兽接连倒下，后排被绊住脚步，阵型大乱。有的互相撞击，有的失衡滚落坡下，蓝烟从断裂处不断涌出，混着焦糊气味弥漫开来。
火光那边传来一声厉喝。
齐军弓手迅速搭箭，箭尾“灵”字清晰可辨。那是灵教特制的蚀金毒箭，能穿透轻甲，见血封喉。
箭雨升空，划出弧线直扑三人所在。
燕南泠甩出药囊，袋口朝天一抖，内藏的赤鳞粉遇风即燃，化作一道血雾屏障横在前方。箭矢穿过雾气，速度减缓，部分毒质被中和，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先解决机关兽！”她喊。
没有多余的话。三人各自锁定目标。
温离绕至侧翼，铜铃持续摇动，每响三声便换一段调子。她发现这些兽对不同音高有不同程度的迟滞反应，于是不断调整节奏，逼它们在关键瞬间错步。一头正欲扑击的机关兽因听觉紊乱，爪子抓空，摔进沟壑。
谢玄青专攻左前爪。他记住每一头兽的行动轨迹，在其发力前一刻突袭关节。短匕已经卷了刃，但他改用刀背砸击，靠震动破坏内部机括。一头接一头，左腿瘫软的兽越来越多，战场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崩裂声。
燕南泠则主攻双目。她不再用银针，直接将黑狗血膏甩上兽脸，趁其挣扎时用手抹匀。她的左眉伤口再次裂开，血顺着脸颊流下，但她顾不上擦。只要还能看清，就能继续动手。
一头体型更大的机关兽从后方冲出，肩部嵌着灵教符牌，双眼红光格外刺目。它没有立刻进攻，而是低吼一声，其余兽群竟短暂停顿，仿佛在等待指令。
燕南泠心头一紧。
这头是灵兽。
她刚要行动，那兽突然转向温离，四肢发力狂奔而来。
“小心！”谢玄青大喊。
温离听到呼喊，立刻后退半步，铜铃急摇。但这次铃声只让那兽顿了一下，随即继续逼近。
燕南泠抽出短匕冲上去，却被另一头残存兽拦住去路。她一脚踢开其头部，回身时已晚了一步。
灵兽前爪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
温离双刀交叉格挡，整个人被压得跪倒在地。她咬牙撑住，手臂颤抖。
就在这时，谢玄青掷出短匕。
刀刃旋转飞出，正中领兽左前爪关节。那一击并不致命，却让它重心偏移。它踉跄一步，动作迟缓。
燕南泠抓住机会，跃上其背，将整块黑狗血膏拍进它右眼。膏体炸开，腥臭四溢。她顺势拔出发簪，狠狠刺入左眼。
领兽发出一声尖锐咆哮，疯狂甩动身体。燕南泠死死抱住它的颈环，直到它彻底失控，轰然撞向山壁，瘫倒在地。
战场安静了一瞬。
三十七头机关兽彻底瘫毁，横七竖八倒在坡上。剩下的虽仍在嘶吼，但双目赤光紊乱，步伐踉跄，攻势已断。
火光未灭。
齐军重新列阵，弓手再次搭箭。火把照出他们脸上涂的符纹，那是灵教赐予的战咒，能让箭矢破空无声。
燕南泠喘着气站直身体，左袖已被血浸透。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短匕，刀刃缺口遍布，几乎报废。
温离收起铜铃，额角全是汗，右手虎口裂开，渗着血丝。她盯着高坡方向，眼神没松。
谢玄青走回来，从地上捡起短匕，用衣角擦掉血迹。他抬头看向火光最盛处，那里站着一名将领，手中握着一面刻有符文的小鼓。
鼓还没响。
但所有人都知道，下一波攻击不会只是箭雨。
燕南泠摸了摸药囊，里面还剩最后一包赤鳞粉。她抬头望向前方，那些残存的机关兽正在缓缓聚拢，尽管步态不稳，却没有退缩的意思。
她低声说：“它们不是来杀我们的。”
“是来拖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