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泠迈出一步,脚底踩在枯叶上发出轻响。她左手按着左肩,指尖能感觉到皮肤下的热流正顺着筋络往下走。右腿比刚才更沉,像是灌了铅。
林疏月跟在后面半步距离,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她突然开口:“你走不动了。”
燕南泠没停,也没回头。她说:“再撑一段。”
“你脉象乱了。”林疏月快走两步拦在前面,“毒素已经过了肩井穴,再往前走,手就废了。”
顾砚从后方绕过来,把机关弩挂在腰侧。他看了眼天色,说:“这地方不能久留。刚才那批人不会只来一次。”
江浸月站在路边一棵树下,手指搭在琴弦上。他低声说:“林姑娘说得对。你得停下。”
燕南泠靠着树干慢慢滑坐到地上。她喘了口气,抬手解开外衣领口,露出左肩伤口。皮肤紫中泛青,像是一块淤泥贴在骨头上。
林疏月蹲下查看,眉头皱紧。“是‘七步断肠散’的变种,加了蛊引。我带的解药压不住。”
“有办法吗?”顾砚问。
“常规方法不行。”林疏月摇头,“这种毒会反噬施毒者血脉,只有同源血气才能中和。”
燕南泠闭上眼,呼吸变得沉重。她靠在树干上,手指掐住自己手腕脉门,感受体内血流走向。毒素已经侵入三阴经,再一个时辰就会到达心口。
她忽然睁开眼。“我要睡一会儿。”
“现在?”林疏月一愣。
“只有梦里能找到东西。”燕南泠说着,头向后仰,靠在树干上不动了。
江浸月立刻走到外围,把琴放在身前。顾砚取出机关盒,开始组装地面感应器。林疏月守在燕南泠身边,一只手按在她腕上,监测心跳变化。
时间一点点过去。
燕南泠的呼吸渐渐平稳。她的意识沉下去,穿过一层又一层黑暗,进入那个熟悉的空间。虚空中浮现出三行字:
“以毒攻毒法,灵教血为引,逆脉逼毒出。”
字迹一闪而灭。
她猛地睁眼,一把抓住林疏月的手臂。“我有办法——要用灵教之人的血。”
“活人的?”林疏月问。
“必须是。”燕南泠点头,“而且要刚取出来的。”
顾砚站起身。“我知道他们在哪。”
他转身走向树林深处,脚步很轻。几分钟后,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在地。接着是金属拖行的声音。
顾砚回来时,手里拽着一个穿灰黑斗篷的人。那人脸上有刺青面具,脖子被钢索缠住,双手被反绑。他挣扎了一下,被顾砚一脚踹在膝盖上跪了下来。
“最后一个。”顾砚说,“想逃,被绊索钩住了脚踝。”
林疏月立刻拿出银瓶和小刀。“只能取三滴血。多了血就败了。”
那人听到这话,猛地抬头,喉咙里发出低吼。他扭动身体,试图挣脱。
江浸月走过去,坐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他十指拨弦,一段低音扩散开来。那人的动作慢慢变慢,眼神开始涣散。鼻孔渗出血丝,嘴角也流出一点暗红液体。
林疏月抓住机会,用刀尖划破那人手臂血管,接了三滴血进银瓶。血色发黑,带着一股腥臭味。她迅速盖上瓶盖,转身回到燕南泠身边。
燕南泠已经脱掉上衣,只穿着中衣。她盘腿坐着,左手按在胸口,右手放在膝盖上。林疏月打开随身玉研钵,把三滴血倒进去,再加入几味药粉搅拌。
药粉遇血冒起淡淡黑烟,气味刺鼻。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林疏月把调好的黑色浆液倒入瓷碗,递给燕南泠。
燕南泠接过碗,没有犹豫,一口喝下。
药液刚入腹,她整个人剧烈抽搐。双手撑地,额头抵住泥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秒后,她弯腰呕吐,吐出一大滩黑血。血里夹着絮状物,像是腐烂的肉丝。
她喘着气,抬起手擦嘴。指尖全是黑血。
“再来一碗。”她说。
“不行。”林疏月摇头,“这一剂已经是极限。再多会伤根本。”
燕南泠还想说话,忽然身体一僵。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五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左腿完全使不上力,整个人歪向一边。
林疏月扶住她。“别硬撑。”
燕南泠靠在她肩上,声音越来越低。“不能倒……还有事要做……”
话没说完,她双眼翻白,头一偏昏了过去。
林疏月赶紧把她放平躺下,探了探鼻息。呼吸微弱,但还在。她撕开燕南泠的衣袖,检查伤口。紫色范围没有扩大,说明药起了作用。
顾砚走过来,看了看昏迷的燕南泠,又看看那个被绑住的教徒。“他还活着。”
“留着他。”林疏月说,“等她醒来再说。”
江浸月收起琴,盘腿坐下调息。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刚才那段琴音耗了不少力气。
顾砚在周围布了三道机关陷阱,又砍了几根树枝搭了个简易遮棚。林疏月找来干草垫在燕南泠身下,把她的药囊塞在头底下当枕头。
天色渐暗。
林疏月一直守在旁边,手里握着一根银针。她每隔一段时间就扎一下燕南泠的手指,看有没有反应。每次看到她眉头微微动一下,才稍微松口气。
顾砚坐在帐篷外,手里摆弄着机关零件。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树林方向。江浸月闭着眼睛,手指偶尔拨一下琴弦,听周围有没有动静。
半夜,燕南泠突然咳嗽起来。
林疏月立刻凑过去。她扶起燕南泠的头,轻轻拍她后背。燕南泠又吐出一口黑血,量比之前少很多。
她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阵才看清眼前的人。
“我还活着?”她声音很哑。
“刚醒就问这个?”林疏月松了口气,“你差点就没命了。”
燕南泠想坐起来,被林疏月按住。“别动。血还没排干净。”
她只好躺着。抬头看着树冠缝隙里的夜空,星星不多,风也不大。
“那个人呢?”她问。
“还关着。”林疏月说,“你要是想问什么,现在可以。”
燕南泠沉默了一会儿。“先让他活着。明天再问。”
她说完,闭上眼。这次不是昏迷,是真累了。
林疏月给她盖上一件外衣,坐回原位。她看着燕南泠的脸,发现她左眉骨上的疤比以前更明显了。
顾砚从外面进来,低声说:“东边有野兽叫声,应该不是人。”
江浸月睁开眼。“我守下半夜。”
林疏月点头。“我去弄点水。”
她提起水囊离开遮棚。顾砚靠在树干上打盹。江浸月把琴放在腿上,手指轻轻搭在弦上。
燕南泠躺在草垫上,呼吸慢慢平稳。她的右手垂在身侧,指尖碰到药囊边缘。里面那根毒针还在,星形符号在月光下泛着暗光。
她没动它。
三天后她会醒来。
但现在,她只是睡着了。
一滴汗从她额角滑下,落在眼角,像一滴没流出来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