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药庐窗缝钻进来,吹得油灯晃了一下。燕南泠坐在桌前,笔尖悬在纸上,指节发紧。她刚从地牢回来,衣服还沾着湿土味,可脑子不能停。闭上眼,残卷里的画面又浮出来——三行字,一行比一行更清晰。
“皇陵地底,星纹为引,密道通幽。”
她睁开眼,提笔就写,手有点抖。写完一遍又默一遍,怕记错,怕忘掉。这是梦里才看得见的东西,醒来越久,越模糊。她把每个字拆开想,再连起来念,确认无误才放下笔。
桌上摊着一本旧册子,《星渊杂记》,纸页泛黄,边角卷起。她翻到中间一页,上面写着:“先帝葬时,以星纹封陵,唯守卷人可启。”下面还有一句小字,“非血不可开,非信不得入”。
她盯着那句“守卷人”,手指停在纸面上。
门外有脚步声,很轻,但不是巡夜士兵的节奏。门被推开时,云七娘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光映在她脸上,看不出情绪。
“你在找什么?”她问。
“你知道我找什么。”燕南泠没抬头,“残卷里出现了皇陵,出现了星纹,和母亲玉佩上的图腾一样。”
云七娘走进来,把灯笼放在桌上,火光跳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翻开的书页,嘴角动了动。
“你终于看见了。”她说。
“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你会看到。”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你就能进去吗?”她看着她,“你没有钥匙。”
“我母亲有。”
云七娘沉默片刻,抬起左手,戒指在灯光下闪出一道暗红光。那是守卷人的戒,她从不摘下来。
“走吧。”她说,“现在就去。”
燕南泠站起身,抓起药囊和匕首。她没问谢玄青会不会来,因为她知道他会等在外面。她出门时,谢玄青果然靠在墙边,披着黑袍,脸藏在暗处。
“出发。”他说。
三人出了药庐,往北走。军营边缘已无人巡逻,越往荒地走,草越深。天还没亮,星还在天上,月光压着地面,照出一片灰白。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塌陷的石墙,半埋在土里。石门裂开一道缝,像被人强行推开过。燕南泠蹲下,伸手摸门沿,指尖触到一道刻痕——弯曲如星轨,末端分叉,正是她梦中所见的星纹。
“就是这里。”她说。
云七娘上前,将戒指按在石门中央。金属与石头相碰,发出一声轻响。接着,地面微微震动,石门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通道。
冷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一股陈年香灰的味道,混着一点药气,像是某种干枯的根茎烧尽后的气息。
谢玄青抽出短匕,走在最前面。燕南泠跟上,云七娘断后。通道不高,他们只能低头前行。壁上刻满星纹,排列方式与残卷空间的地板完全一致。每走几步,燕南泠就停下看一眼,确认方向没错。
岔路出现时,她拦住两人。
“左边。”她说。
“为什么?”谢玄青问。
“右边没风。”她把手伸过去,“左边有气流,虽然很弱。”
谢玄青没再问,转向左路。
越往里走,空气越沉。通道尽头是一扇石门,门上刻着完整的星图,中央凹陷,形状与她胸前的玉佩吻合。
云七娘再次按动戒指。机关声响起,石门缓缓开启。
密室不大,四面石壁都刻着星纹,地面铺着黑色石板,拼成一个巨大的阵图。正中央是石台,台上放着一枚玉佩。
燕南泠走上前,拿起玉佩。
是她的母亲戴过的那一枚。背面刻着八个字:“命定之人,星渊之钥”。
她手指划过那行字,心跳变快。
“这就是钥匙?”她转身问云七娘。
云七娘没回答。她站在门口,目光落在玉佩上,眼神变了。
“你母亲到死都以为……自己是钥匙。”
燕南泠愣住。
“什么意思?”
“她不是持钥的人。”云七娘声音低下去,“她是被选中的容器。钥匙从来不在人身上,而在命格里。”
“所以‘命定之人’才是真正的钥匙?”
“对。”
燕南泠低头看着玉佩,忽然觉得它很重。
她想起残卷,闭上眼,意识沉入星渊空间。虚空浮现一行血字:
“非持钥者,不得启门。”
她猛地睁眼。
“这门已经开了。”
“因为你带着玉佩。”云七娘说,“它认的是命格,不是人。”
“那如果我不是命定之人呢?”
“那你现在已经死了。”
密室里的光线忽然暗了一瞬。壁上的星纹不再反光,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亮度。空气变得更冷,呼吸能看见白雾。
谢玄青后退半步,背靠墙壁,手握匕首。
“这里有变化。”他说。
燕南泠没动。她盯着玉佩,突然发现背面的字在微微发烫。她把玉佩翻过来,再看那八个字——“命定之人”四个字的颜色比另外四个深,像是新刻上去的。
“这字是后来加的。”她说。
云七娘没否认。
“谁加的?”
“我。”
“为什么?”
“为了让你相信自己是被选中的。”她看着她,“只有你信了,残卷才会继续显现内容。否则,它不会回应一个怀疑自己存在意义的人。”
燕南泠的手慢慢收紧。
“所以你是骗我的?”
“我是引导你。”云七娘往前走了一步,“真相太重,没人能一开始就承受。你以为‘命定之人’是荣耀,其实它是诅咒。星渊要的不是一个救世主,而是一个牺牲者。”
“那你呢?你到底是谁?”
“我是最后一个守卷人。”她说,“也是把你带到这条路上的人。”
谢玄青突然开口:“你们守卷人,是不是早就知道灵教主的目标?”
云七娘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但我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一旦说出口,规则就会改变。”她抬手按住石门边缘,“这地方不该被打开。但现在开了,我们就必须走下去。”
燕南泠把玉佩塞进怀里,手还在抖。
“你还隐瞒了什么?”
“很多。”云七娘说,“比如,你母亲不是自愿死的。她是被献祭的。因为她发现了‘钥匙’的真正用途——不是开启星渊,而是关闭它。”
“关闭?”
“对。”她点头,“星渊不是为了让人掌控力量,是为了封印某种东西。而‘命定之人’的作用,就是在最后一刻,把自己填进去。”
燕南泠后退一步。
“所以你说的使命,其实是让我去死?”
“是选择去死。”云七娘纠正她,“和你母亲一样的选择。”
密室陷入沉默。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声。
谢玄青突然走向石台,用手电筒照向地面阵图。线条交错,组成一个复杂的图形,中心位置有个凹槽,大小和玉佩一致。
“这个阵图没激活。”他说。
“需要血。”云七娘说,“守卷人的血,加上命定之人的玉佩。”
“你打算现在就启动?”
“不。”她摇头,“但现在我们必须决定——是要继续查下去,还是就此离开。”
燕南泠看着她:“如果你真想让我死,刚才就不会带我进来。”
“我不想你现在死。”云七娘说,“但你迟早要面对那个选择。”
“我不接受这种安排。”
“你不接受也没用。”她冷笑,“命运从不问你愿不愿意。”
燕南泠把手伸进药囊,摸到一根银针。她没拔出来,只是握着。
“告诉我,除了这条路,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云七娘说,“毁掉所有关于星渊的记录,让秘密永远埋在地下。但那样的话,灵教主会继续推进血祭,三界终将崩塌。”
“所以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我死,要么世界亡?”
“对。”
燕南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有地牢的灰,虎口处是昨天扎银针留下的伤。她想起那些被她救活的士兵,想起谢玄青插在地上的匕首,想起母亲临死前写的那封信。
她抬起头。
“我想看看阵图全貌。”
云七娘看了她一眼,抬手在空中划了一下。一道红光从她指尖射出,打在地面阵图上。整幅图案亮起,星纹连接成线,延伸至四壁,最后汇聚在天花板中央——那里浮现出一幅立体星图,缓缓旋转。
谢玄青抬头看着,忽然说:“这个星图……和边境军营地下的那个机关阵列很像。”
“因为它们是同一套系统。”云七娘说,“一个是入口,一个是枢纽。”
“那皇陵密道,其实是星渊系统的备用通道?”
“对。”
燕南泠走到石台前,拿出玉佩。
“如果我把玉佩放进凹槽,会发生什么?”
“阵法会部分激活。”云七娘说,“显示出下一步路径。”
“然后呢?”
“然后你会看到,你要走的路,远比你想的更长。”
燕南泠看着玉佩,手指收紧。
她把玉佩举到阵图上方,缓缓下移。
距离凹槽只剩一寸时,她停住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她说。
云七娘看着她。
“你说我母亲是被献祭的。”她声音很平,“那谁下的手?”
云七娘没立刻回答。
她的眼神变了,像是在看很久以前的事。
“是你父亲。”她说。
燕南泠的手僵在半空。